馮蘊不可思議地看著眼前的一幕,恨不得自戳雙眼。不是把淳於焰塞在被窩裡走人的嗎為什麼是裴獗坐在那裡什麼見鬼的大變活人裴獗身上不是慣常的冰冷甲胄,而是一身柔軟的中衣,看上去有點疲憊倦怠的慵懶,仿佛剛從被窩裡被人吵醒起來,冷峻的麵容不怒自威,冷眼一掃,便定住了門口的人。賀洽、馮蘊,幾個仆役,以及那兩個婦人。一動不動的呆怔。馮蘊不見淳於焰,又不敢問。私心裡希望,是淳於焰在她派人去請賀洽這段時間裡,自行逃離的。“外間喧嘩不止,所謂何事”裴獗問。被將軍盯著,賀洽後背麻酥酥的,恨不得跪下去磕幾個響頭。“回稟大將軍,是,是發生了一個小誤會……”裴獗看一眼不停掃視屋子的馮蘊,慢慢從榻上起身,係上外氅走過來。“有何誤會”“啊這……”賀洽語遲。他要做大孽了哦!抓奸抓到了裴大將軍。怎麼收場賀洽汗毛倒豎,閉了閉眼睛,才要拱手說出實情,走廊外便傳來一陣蹬蹬的腳步,還有以張家兄弟為首的大喊。“賀君,可不要徇私啊。”“賀君,這可關係到大將軍的聲譽……”“花溪村這麼多百姓看著呢。”“是賊人還是奸夫,拉出來遛一遛,不就知道了難不成賀君還要在屋子裡審問清楚不成”張二餅聲音未來,兄弟幾個便大笑起來。那模樣很有些猖狂。“讓我們看一眼裡正娘子的奸夫,飽一飽眼福可好”氣氛都推到這裡了……看熱鬨的人,興奮得過年似的。賀洽不停看裴獗的臉色。將軍不開口,賀洽隻好裝死。堵在主屋外麵的村民,一部分被挑唆得狂躁起哄。一部分也是隱隱有些擔心。“你們這樣鬨,是要出事的……”“是啊,得罪了裡正娘子,就是得罪了大將軍,回頭追究起來……可不得了的。”“極是……極是。”“彆再瘋了,女郎房裡哪會有什麼賊人奸夫平白汙了女郎的名聲,真要治罪,你們這些起哄的人,全都跑不掉……”張家兄弟見到有人拆台,冷笑著便虎瞪過去。“沒見識的東西,上輩子是蠢死的嗎”“我們是在替大將軍捉拿奸夫,維護的是大將軍的名聲……”他嗓門大,聲如洪鐘般響亮,正說得興起,人群突然安靜下來。有人說:“快看,那個是不是……裴大將軍!”“是將軍……女郎房裡的人是大將軍”張二餅掃他們一眼。“裴大將軍眼下坐鎮信州,正等著跟齊軍開戰呢。”“彆拿大將軍唬人,我們為大將軍清理門戶,大將軍要知道,感激我們還來不及呢……”張二餅話剛到此,那個披著氅衣的男子從暗淡的光線裡慢步出來。“你要本將如何謝你”人群嘩地一聲,像有炮仗在中間炸開。“大將軍!”“是裴大將軍!”張二餅抽氣,呆愣住了。裴獗目光一掃,那種戰場上浸淫出來的殺伐之氣,頃刻便冰冷的彌散開來。人群像被人封住了嘴,齊齊噤聲。張二餅不可思議地看著裴獗,再看一眼跟著他的馮蘊和賀洽等人,眼珠子幾乎要從眼眶裡瞪出來。就在人群傻傻呆立著,比誰尷尬誰更害怕的冷肅裡,裴獗伸手握住馮蘊的手,帶入掌中,輕輕一扣。“一群刁民。賀洽,帶走審問。主犯處斬,從犯入獄。”賀洽應一聲喏,就要叫人,馮蘊卻突然反握住裴獗的手。“將軍莫急。”大戲才剛剛開鑼呢,裴獗回來橫插一腳,全然打亂了她的節奏。就算賀洽把張家兄弟弄死在大牢裡,又如何死了幾條走狗而已。對他們幕後的那位黑手,沒有半分影響,更不構成傷害。那可太便宜他們了,這筆賬,怎麼算都是她虧。“依我看,將軍不必興師動眾。”馮蘊按住裴獗的手腕,眼睛微抬,用一種我很委屈但我要顧全大局的表情看著他。“大家同一個村的,以後抬頭不見低頭見,鬨成這般,還如何相處下去……”她是告訴裴獗,法不責眾,今晚來的村民這樣多,總不能悉數殺儘。真處罰狠了,往後她在村子裡不好做人,更不好立足……裴獗淡淡看她一眼。當著眾人的麵,溫聲相哄,“我怎可讓人辱你”馮蘊搖搖頭,道:“此事的起因,是百姓家裡丟了存糧。這兵荒馬亂的世道,糧食沒了,人就不能活命了,大家心裡著急,這才生出了誤會。”人群裡的百姓都露出後悔的表情。“是啊!大將軍饒了我們吧。”“我們丟了糧啊!”大將軍沒說要把所有人都殺了,可那句意味不明的“從犯入獄”,也很可怖。有馮蘊求情,眾人就跟著求情,謝恩。裴獗不多說,隻看馮蘊。“依你所言,該當如何”馮蘊看了張二餅一眼。四目相對,她從那人的眼睛裡看到狠。於是笑一笑,輕描淡寫地道:“依我看,找出盜糧之人來,才是首要。”裴獗今夜十分好說話,馮蘊一說,他便應下。“賀洽,你來查……”“將軍。”馮蘊莞爾一笑,“殺雞焉用牛刀此事用不著賀君,我身為花溪村裡正,自當負起責任。”說罷看一眼院裡的人群,不輕不重地道:“諸位都在,我馮蘊在此立誓,必在十日內,將事情查個水落石出。”裴獗淡淡瞄她一眼,“依你。”眾人當場鬆了一口氣。不料馮蘊又突然轉向張二餅兄弟幾個,笑了笑。“從犯可免,主犯不可饒……張家兄弟挑唆村民鬨事,汙我清白。為正花溪村規,當笞五十,以儆效尤。”頓了頓,她看著人群裡的什長楊大牛。“明日天亮通知村民,到大槐樹下觀刑,務必不缺一人。”笞,是以竹木板打屁股,男犯一般會脫下褲子當眾施刑,也就是說,要讓張家兄弟當著全村人的麵,被人打屁股。這個確實打不死人,但侮辱性遠勝**的疼痛。裴獗的表情這才好看一點。“愛姬大善。”說完這句話,他拂袖便回房去了。馮蘊看著那高挺的背影,被表揚得忐忑不已。今晚的裴獗太好說話了。除了來給她撐腰,她要怎麼做,他便怎麼聽。花溪村的事情,更是全憑她這個裡正做主。可是……總覺得哪裡不對呢人群劫後餘生一般,陸續過來向馮蘊表達歉意,解釋說是擔心她的安危,才會聽信張二餅的話,前來一探究竟。也有一些人,在感恩裡正娘子的求情。“要不是有裡正娘子,你們這些起哄的人,不被將軍殺頭,少不得也要蹲幾日大牢,甚至挨一頓板子。”“那就活不出來了。”“將軍說了,裡正娘子大善!”“豈止是善啊,活菩薩也不過如此了……”畫風與方才聲討她找野男人的時候,截然不同。馮蘊嘴上微笑,心裡冰冷一片。有些人的心是捂不熱的,隻會屈服於強權。好在,馮蘊不計較,更不會在意。人都有私心。他們是來看熱鬨的,還是看笑話的,是想渾水摸魚占點小便宜,還是被人利用了,都不重要。她平靜地將賀洽送到門口,又對著那些千恩萬謝的人,麵露微笑。“夜深了,諸位鄉親慢行。”各自揖禮道彆,逐漸散去。馮蘊安靜地扭頭,看向門外的張家兄弟。他們沒有像那些村民一樣流露出緊張和害怕,更不會覺得馮蘊幫了他們,臉上更多的是有恃無恐。“好狠毒的裡正娘子,你就不怕我們報複”馮蘊愣一下,笑得眼都彎了,“我可是救了你們性命呢將軍本要殺你們。”張二餅哼聲:“以德報怨哼,你以為這樣就可以收買我們。”馮蘊微笑:“你們這種走狗,我還不看在眼裡,犯不著收買。”張二餅目光微變,“什麼走狗我們隻是汝山來的流民,聽聞花溪村水土肥美,這才願意入籍謀生,可你一個小娘子當裡正,卻目光短淺,刻意刁難,分給我們貧土荒地,一碗水端不平……”馮蘊平靜地聽著,眼角有一絲淡淡的寒意。“這就巧了。再往後啊,我不僅會刁難,還會……”她用口型低低吐出兩個字。“要命。”說罷,大袖一甩便扭頭回去。張家兄弟今晚鬨得一出,是奔著壞她的名聲去的。誣蔑她和淳於焰有染,離間她和裴獗,被花溪村的村民在背地裡嚼舌根,從此名聲掃地……這一招多麼熟悉李太後想把自己受過的羞辱,施加到她的身上。馮蘊豈能讓她如意這一巴掌,她要重重地還回去。對付張兄幾個傻貨,馮蘊有的是辦法。可對於那個突然從信州戰場回來的裴大將軍,卻真心有點發怵……裴獗進屋的時候,到底看沒看見她床上的淳於焰要是看見了,為何隱忍不問還有淳於焰那個混蛋,又去了哪裡馮蘊暗歎一聲,硬著頭皮回房。裴獗在等她。躺在她慣常躺的位置,拿著她睡前愛看的書,眉頭微蹙,看上去十分平靜。馮蘊穩住心神,微笑著行了一禮。“將軍怎會突然回來了”裴獗抬眼,看著她道:“有人來信,說思我若渴,待我凱旋,與我儘歡”........007...23.(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