寶珠見他躺進棺材,目瞪口呆,驚道“你當真要這麼睡”
韋訓從棺中探頭出來,說“我先師陳師古一直睡在一具棺材裡,從小見慣了,又是做這行當,從沒覺得喪葬用具有什麼忌諱。如果大夥兒一起出門勾當,有這麼一副乾淨壽材,還要論資排輩,請師兄來睡。”
寶珠這才明白,他讓她睡在棺材裡不是故意捉弄,倒算是著意體貼了。
她小聲咕噥“你師父真是個怪人。”
韋訓微笑道“委實如此。不過人固有一死,多數都在夢中。死在棺材裡,直接拉去埋了,還免了入殮的麻煩。”
寶珠心道這話雖然在理,卻不知為什麼有一股淡淡的死誌。又想陳師古這名字似乎有些耳熟,好像從哪裡聽過。但這些以武亂禁的賊寇之流根本不登朝堂,應該隻是碰巧重名。
韋訓再次躺到棺材裡,寶珠也忍著不適,枕著包袱,躺在稻草上。
大宅內一片寂靜,仿佛時間在此刻凝固,隻有微風在庭院裡輕輕吹拂,拂過石階,穿過回廊。
她害怕稻草裡有跳蚤虱子,又害怕宅子裡有鬼魂活動,哪裡能迅速入睡。小聲問“除了我,你見過彆的人被活埋嗎”
棺材中沉寂片刻,傳來韋訓悶悶的聲音“有幾次。隻是我開棺的時候,已經沒救了。”
“他們死得很淒慘嗎”
韋訓心道那豈止淒慘棺材內滿是帶血的抓痕,以至於指甲都嵌在棺蓋上。屍體因窒息而表情猙獰,四肢扭曲,哪怕腐朽殆儘,死前一刻的驚恐依然蝕刻在麵孔上,無論經過多少年,都永遠不能抹去。
寶珠能夠僥幸存活,隻是因為地宮封閉不久,還有些新鮮空氣殘留。倘若他還有足夠的時間,耐心等上幾個月再去盜掘,能見到的就是她的遺體了。無論生前有什麼清幽香氣,隻會化作腐爛屍臭。
此間種種凶險,他不想詳述,低低地道“你還是不知道為好,快睡吧。”
破舊的棺木再次陷入應有的寂靜。
寶珠本以為荒廢的翠微寺就是她平生所經曆過最差勁的住處了,然而人生境遇的滑落是沒有底線的,夜宿在鬨鬼的凶宅之中,跟睡在棺材裡的人臥談,將來就算敘述給兄長和弟弟聽,他們也未必會相信吧。
她隻能安慰自己,起碼這是大戶人家的正堂,比旅店那令人作嘔的通鋪要寬敞清爽。
一豆燭光上下躍動,根本睡不安穩。
寶珠一會兒覺得夜風拂過房簷上的草,似乎有妖物在上麵爬;一會兒聽見朽爛的窗戶吱呀作響,像是有鬼怪向室內窺探;燭火跳動,就像鬼影跳來跳去。風吹草動都讓她浮想聯翩,毛骨悚然。
“喂,你睡著了嗎”她用極小的聲音問了一句。
棺木裡悄無聲息。寶珠偷偷爬起來瞧一眼棺材內,見韋訓側身蜷臥,紋絲不動,她心下稍安。
一更之後,蠟燭燃儘了。瘦驢在黑暗中緩緩嚼著豆餅,是她能聽見的唯一活物響動。
連借宿的客人都見不到天明
雖然是村漢之言,但那些話反複在腦海中回蕩。半夢半醒之間,她忍不住回想起宮中流傳的冷宮棄妃以生魂害人等種種傳說。黑暗中,各種幽暗詭異的景象如同走馬燈般紛至遝來,分不清究竟是幻覺還是夢境。
不知躺了多久,寶珠忽然聽到一個極其微弱的聲音發出幽微哀歎哎
她以為自己神經緊張聽錯了,又或是把夢中的事情帶入了現實。她豎起耳朵,凝神靜聽,庭院深處再次傳來一聲哀歎。院中的荒草在月光下搖曳,不知是風的作用還是彆的原因。
寶珠全身毛發聳立,手臂環繞膝蓋,蜷縮在稻草堆裡一動不敢動。
庭院的荒草簌簌有聲,黑暗中似乎有什麼東西在潛伏。
那發出哀歎的東西似乎正在逐漸靠近正堂,寶珠猶如墜入冰水之中,心臟突突直跳。突然,頭頂的房梁上傳來一聲淒厲貓叫,她被嚇得差點哭出聲,往稻草裡使勁藏了藏,秸稈紮得臉上皮膚生疼。
行李裡還有備用的蠟燭,但她無論如何都不想鑽出去拿。
梁上那聲貓叫後,庭院裡的動靜平息了片刻。
寶珠屏住呼吸,想要出聲叫醒韋訓,又怕被鬼物聽見了聲音,急得淚盈滿眶。正在她猶豫不決的時候,草叢中的那個東西又動了。
“好恨呀,我好恨呀”
隨著聲音緩緩移動,那東西逐漸靠近正堂,似乎是要攀著圍廊進入堂中了。梁上的東西又發出一聲威嚇的淩厲叫聲,像是要撲上去撕咬獵物的猞猁。
這兩個模糊不清的東西一上一下,在黑暗中互相對峙,寶珠嚇得頭皮發麻,渾身瑟瑟發抖。但不知為什麼,韋訓睡得極死,沒有任何反應。
兩個鬼物鬨了片刻,她在崩潰邊緣徘徊,淚珠簌簌而落,一會兒想就這麼光著腳衝出大宅去曠野中露宿,一會兒又想把自己拖到如此境地的韋訓狠狠抽上幾鞭。
終於忍無可忍,懼極而怒,少女一躍而起,左手抄起身邊的角弓,右手抽出一把羽箭,開弓搭箭,先衝著頭頂梁上嗖嗖嗖速射三發,又衝著院子裡發出聲響的地方射了三發。
“滾都給我滾”
一聲帶著哭腔的暴喝,六發箭矢全部出手後,整座庭院一片靜謐,誰也不出聲了。
手機用戶請瀏覽閱讀,更優質的閱讀體驗,書架與電腦版同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