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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一行人吃飽喝足,從酒肆裡走出來,看見那穿著綢衫腰懸鋼鞭的中年男子站在門口等候,身後跟著兩個家奴,各自牽一匹鞍轡精美的健馬。一看見韋訓出來,中年男子便笑臉相迎,走上前去自報家門
“在下麟首鞭喬石,久仰青衫客大名,少俠路過此地,恕在下沒能儘地主之誼,這兩匹馬是我喬家一點心意,請您路上代步用。”
韋訓心中怏怏不“我沒來過新豐,你又不認識我,久仰個什麼”
被他這麼絲毫不給麵子駁難,喬石一愣,心道傳聞果然沒錯,此人孤傲不群,鋒芒畢露,根本沒有與江湖同行結交的意思。好在他這句話承認沒有認錯人,那就很好。
性情乖戾的陳師古一身驚人絕藝,上通天文下知地理,文經武緯無不是頂尖,隻要他願意,正能做開派宗師,邪可為一代梟雄。所幸他一輩子隻在發丘盜墓上鑽營,倒是造福江湖。陳師古這一死,門徒風流雲散,又是一大變數,不得不打起精神認真應對。
武學上繼承陳師古衣缽的就是他的首徒,此人是個不世出的鬼才,一身反骨,連他師父都對他無可奈何。隻是行蹤詭秘猶如鬼魅,出師幾年,跟他交手過的大都死了,既不知道他武功路數,也沒幾個人見過廬山真麵目。如此連一個合適的外號都很難取,隻能根據傳聞取了一個“青衫客”。
喬石是多年老江湖,見韋訓這樣不給麵子,不以為意,仍是滿臉帶笑“賢師弟鬼手金剛邱任前幾日從新豐經過,有幸一起喝了兩杯。”
韋訓嗬嗬冷笑“死胖子賢個鬼,跟我有什麼關係。”
喬石心想那是大有關係,邱任繼承師門飛揚跋扈、眼高於頂的慣例,什麼宗主前輩、大派掌門都不放在眼裡,隻有提起這位大師兄才有些又敬又怕的意思。前些天在夜宴上他贈了邱任五十兩黃金,對方才不經意間提起師兄的行跡,喬石立刻在城裡布了人蹲守,看能不能碰上這位來無影去無蹤的遊俠大盜。
與四海為家的遊俠兒不同,喬家世代居於此地以販馬為生。他以鋼鞭為武器,雖然家大業大,但武藝並不突出,喬石早就打定主意,就算不能順利結交,也絕不能與他交惡,不管韋訓說什麼,都是你說得有理的親和模樣。
除了馬,他本來還準備了兩個妙齡家妓,但見韋訓自帶一個美貌紅顏,怕惹惱了他,又趕緊讓人送回家去了。
喬石笑吟吟地低聲說“方才想進去敬上一杯酒,見少俠有佳人做伴,不便打擾,才在這裡等候。”
又將兩匹健馬的韁繩遞出,韋訓視若無睹,懶得理他。牽了驢,等寶珠坐穩了,拔出剛才插在酒肆門前的樹棍,抓起韁繩就走。
喬石目瞪口呆,隻見這位傳說中孤高不群、鋒芒畢露、一身反骨的少年天才,像個家奴一般牽著驢和驢上的人走了。
路上走了一段,寶珠看韋訓隻是
悶聲趕路,不像之前那樣跟她閒聊瞎扯,知道是因為她方才取笑他題壁的事,於是說“我聽見那人叫你青衫客,這是個不錯的名號。”
韋訓隻低低“唔”了一聲。
寶珠又說“元稹有青衫經夏黕,白發望鄉稠,白樂天有白發更添今日鬢,青衫不改去年身,甫裡先生有香還須是桂,青會出於藍。這些名句都是讚美青色高潔,還有青出於藍而勝於藍的寓意。”
韋訓聽她口吐珠璣,心下更覺寂寥。
“這名號隻是不認識的人見我常穿這顏色的衣服隨便取的,跟品性高潔不高潔沒關係。穿青衫是因為青布最便宜,我天天鑽在墓土裡,喝死人的酒水,哪裡潔了”
寶珠沉默了一會兒,說“再糟糕也沒我糟糕。我受封萬壽,卻隻享年十七歲就死了,距離一萬歲還有九千九百八十三歲呢。”
韋訓驚訝地回頭望她一眼,見她神色淒然,眼眶微微紅了,顯然是牽動了心思。心想她如今無家可歸,軀體確實還活著,社會關係卻等同死亡,不管名字封號多好聽,也沒有人叫了。
十三郎此時插嘴“你們都比我強,我沒有名號,人們心情好喊我一聲小和尚,心情不好喊我小禿頭”小心翼翼瞥了一眼寶珠,眨巴眨巴眼睛,“罵人的時候就是死賊禿了。”
寶珠被他逗得一樂,淚珠差一點兒沒掉下來,回憶道“我小的時候,耶娘有次帶我去長安郊外踏青郊遊,碰見一個赤足老道,看過我麵相,說這孩子一生富貴順遂,隻是壽命不長,未婚配就會夭折。阿耶又驚又怕,急忙封我做萬壽公主,長命鎖平安符求了幾大箱子,還專門建了座上仙觀給我寄名祈福。沒想到該來的還是會來。”
韋訓問“那老道長什麼模樣”
寶珠說“那時候我才一歲多,行動都要人抱著,哪裡記得住事,都是宮中老人講的。”她想了想又感歎道,“這世上名不副實的事也很多,我獲封萬壽而早夭,你叫韋訓,又哪裡訓了我看應該叫韋不訓才對。”
陳師古確實因為逆徒從小就桀驁難馴才給他起這個名字,當然,沒有起到一丁點兒作用。
韋訓點頭稱善,於是三人相視而笑,將剛才的事都拋在腦後。
寶珠問“剛才那人送馬,你怎麼不要雖然不是什麼駿馬,代步也是好的。”
韋訓說“無事獻殷勤。麟首鞭是個馬販子,十分的生意,七分買賣三分盜。他要是不懷好意,送兩匹偷來的官馬,路上就有些麻煩了。”
寶珠奇道“官馬的臀部都有烙印記號,一查便知,他豈敢盜取”
韋訓笑了笑“祖輩都乾這行,自然有門路秘訣。喬家有一種專門給馬用的去腐生肌的金瘡藥,反複塗抹,烙印疤痕上能重新長毛,記號就看不清了。”
寶珠哇了一聲,“好刁鑽的馬販子。”
韋訓又說“聽說最近幾年也懶得這麼乾了,直接走耗損。”
“那又是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