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司吏仰天打了個哈哈“這廝,自以為在地方上根基深厚,於是到我家節帥麵前胡言亂語,然後就死了唄。八月中旬的時候,咱們在中都城大開殺戒,有名號的名臣重將殺了七八個。你剛才說的那位胡沙虎元帥,便是死在郭節帥手裡。如今到了山東,咱們也不介意再殺幾個不長眼的。”
那司吏殺氣騰騰地說著,同時覷看阿魯罕的神情。
阿魯罕倒不驚訝,聽完了隻點了點頭,繼續往屯堡裡去。
郭寧將這腦袋掛在轅門外頭幾個時辰,各地的哨卡陸續回稟說,發現有人緊趕慢趕地奔往萊州各地乃至益都方向,想是去通報了。而海倉鎮本地的屯田民或是編戶齊民,多半壓根不認識這個腦袋,所以沒什麼特彆的反應。
如阿魯罕這樣,知道郭寧殺了個女真人的高官,還麵不改色的,倒是有趣。
司吏哈哈笑了兩聲,抱著卷宗緊趕兩步“阿魯罕謀克,你覺得怎麼樣?”
“什麼怎麼樣?”
司吏舉手指了指奧屯忠孝的腦袋。
阿魯罕腳步不停“死就死了吧。”
他一直走到屯堡裡頭,將近自家院落,又深深歎了口氣“從大定末年開始,伐蒙兀,伐西夏,伐宋,每一次都要簽軍、征發,每一次都是我們這些上頭沒人的猛安謀克戶頂杠。泰和伐宋那次,我父親簽了百戶,兄長兩人都充甲軍,我和家裡的三個驅口,都充阿裡喜,全家的男丁都上陣。一連串惡戰打下來,父兄、驅口皆死在戰場。而家中婦孺難以耕種,不免凍餓,最後賣了自家耕牛才換了些糧食,勉強活命。”
他回過身,盯著那司吏“我阿魯罕不是傻子,看得出來,郭節帥約莫是不喜歡猛安謀克這套的,先前是我想多了。不過,大金國的好處,也未必有多少落在我這等窮困之人手裡!膏腴皆在勢家之手!那些人……”
聽他說到這裡,那司吏眼前一亮。
阿魯罕卻有些沮喪。
“猛安謀克也分三六九等,正如你們漢兒裡頭,也有貴賤。這幾年來,萊州內外撈好處的,須不是我們!”他用力搖了搖頭“我要的,隻是吃一口飯。若能有好衣服穿,有銀錢使,那更好。郭節帥不必防著我。”
那司吏哈哈大笑“想要有好衣服穿?有銀錢使?那容易啊,你跟我來!”
這時候阿魯罕的兩個孩子從院裡奔了出來,大的咬著手指,小的直接嚷著要抱。
阿魯罕猶豫了一下,從懷裡掏出個布囊,遞給大孩子“拿給你母親!不許一頓吃了!”
他隨即快步跟上那司吏“這位……咳咳,這位老爺怎麼稱呼?”
“你說萊州內外,撈好處的是誰?”那司吏反問道。
阿魯罕歎了口氣,一邊跟著,一邊絮絮叨叨地說。
那司吏腳步如飛,沒過多久就兜轉回了帥帳,也不通報,昂然而入。
郭寧正苦著臉看文書,見那司吏折返,笑道“徐老板回來的何其倉促?”
原來這司吏便是當年河北塘泊裡開野店、勾連水匪的徐瑨。
徐瑨和靖安民份屬至交,當日郭寧初起,他也幫過不少忙的,所以在帳子裡並不拘束“郎君,你要個熟悉地方虛實的人,我給你找來了!”
郭寧抬頭,便看見阿魯罕滿臉堆笑地站在門邊。
“這人……可用麼?”
徐瑨點了點頭“可用!”
郭寧隨手抓來一張空白文書,寫了幾筆,將之遞給徐瑨“也好,你便和他一起辦。時間很緊,隻有一天……每一家、每一處都要踏勘明白了,才能連根拔起,不留隱患!”
徐瑨肅容接過文書,將之夾在卷宗裡頭“郎君放心!一天足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