扼元!
一邊是港口擴建,一邊是船隊進港,並不開闊的港灣裡,鬨哄哄聚集了許多人,許多船。此時的場麵,比前兩次定海軍從直沽寨南下的時候,還要混亂些。畢竟軍人好管,百姓卻難免鬆散。
張榮和李昶兩個順著搖搖晃晃的木板踏上棧橋,還沒站定,後麵一隊隊的百姓攜老扶幼下來,將他們兩個裹在了隊列裡頭,隨即人流滾滾向前,而後頭碧海上白帆輪轉,接下去一艘船隻登岸。
李昶急著去尋自己父親,立刻離了隊列,往駱和尚所在的方向奔去。
張榮卻不急。
蒙古人來山東一遭,雖說正經的大城隻拿下一座濟南府,可在這過程中,朝廷之無能,女真人武力之虛弱,已經完全成了笑話,被各地英豪看得清楚。無論蒙古人日後進退如何,從此以後,再也沒誰會把大金國放在心上。
僅在山東來說,隻怕一兩載內,楊安兒、劉二祖等本地強人的勢力大張,不可阻擋。而各地龍蛇紛起的局麵,大概會延續到女真人扳回局麵,或者蒙古人徹底把女真人殺光,整個中原底定為止。
張榮手底下有一方地盤,數千人丁,關起門來便是一個土皇帝。到那時候,也是值得各方勢力拉攏的對象。
他感念定海軍一旦戰勝,就全力救拔百姓的舉措,也覺得駱和尚真是慷慨豪邁,令人心折。但要托付以數千部屬不是小事,萬一錯了,後果不堪設想。他並不能憑著一己意氣,納頭便拜。
畢竟那郭寧新到山東,是個徹頭徹尾的外來戶。此人處事如何,待人如何,軍政上的才能如何,對朝廷乃至各方的態度如何,及至這定海軍的勢力,較之於楊安兒等人如何,都須得探一探詳細。
軍隊裡提防探子,當然有各種套路。但張榮是積年的私鹽販子,世世代代把腦袋拴在褲腰帶上與朝廷作對的,這種場合,也自有應付的手段。
張榮跟著人群走了兩步,隨手解下袍服,纏在腰裡,隻留下一件破舊短衣,看上去便和本地的壯丁相似。
此時正有隊壯丁以兩人一組,拎著裝滿碎石的竹筐往前頭礁石灘搬運。張榮覷得清楚,隊尾兩人一老一少,四隻手一起提著大筐,猶自掙著滿臉通紅。
他在兩人身旁止步,假作與人群中某人對答“好,好,立刻就來。我先搭把手,幫他們一個忙!”
說罷,張榮探出雙臂,把那個大筐抬起。
他畢竟是習武之人,膂力很強。有他幫忙,老少兩人立刻就輕鬆了,連忙加快腳步,追趕前隊。
老者走了幾步,有些不好意思“怕是耽擱了這位兄台的事……”
“無妨!”張榮嗬嗬笑道“在哪裡都是賣力氣,相幫一把,算得甚麼!”
當下他抬著筐,老少兩人左右扶持著。
走了一段路,少年看著張榮額頭出汗,臉上的巨大瘢痕發紅,好奇地問道“你這傷,也是守營壘的時候留下的?”
張榮不敢亂答,隻長歎一聲。
少年羨慕地道“看上去一定很疼。不過,你是衝在前頭和蒙古人廝殺過了吧!”
“倒是廝殺過幾場,我還殺過蒙古人呢!”張榮嘴角帶笑,故意乜著眼道“小娃娃,你見過蒙古人麼?他們凶得像狼一樣,吃人肉!喝人血!”
那少年嚷道“我是沒見過,可我的兄長許狗兒和蒙古人廝殺過!他殺死了好幾個敵人,是蕭都將手下最勇敢的!所以這次我會有一大塊地!我家還成了軍戶呢!”
“你?你怎麼就有地了?”
“咳咳……”老者在旁輕咳兩聲“豬兒的兄長,便是此前在益都城外與蒙古軍廝殺戰死的……唉,當時簽入軍中的一批人,大概死傷了將近半數,真是慘啊!”
許豬兒咬了咬牙,挺胸道“他是烈士!移剌判官說了,這叫烈士死節!是可以把名字刻在碑上,得到百代祭祀的!”
張榮連連點頭“原來如此……我聽說,那也是一場好殺!令兄確實是烈士!”
當下三人邊走邊聊。大抵普通人得脫大難,都會格外亢奮些,何況萊州百姓剛和蒙古人鏖戰過?
再者,許豬兒年紀不大,沒什麼防備他人的心思。那竹筐的重量,大部分都在張榮身上,許豬兒隻在一旁扶持,也有精神說個不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