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為何草原上各部那顏們,普遍願意和也裡牙思合作,而不樂見狗濼榷場落到彆勒古台的手裡?」
說到這裡,呂樞自家就想明白了。他拍了拍自家額頭「也裡牙思是最早跟隨木華黎,經營漢地的蒙古那顏之一。他很聰明,和我們有那麼點默契,他的心思也不在廝殺上頭。所以榷場的好處過他的手,換成了各種奢侈品和草原上必須的物資,和他一條線上的諸多千戶那顏都有分潤。彆勒古台卻……」
「彆勒古台確實儘力在保證蒙古人的武力。可是,蒙古軍的怯薛失敗以後,成吉思汗又抽調主力西征。彆勒古台要重整起像樣的軍隊,無論揀選人馬打造器械乃至訓練整頓,都要從各部抽血,消耗的資源更是巨大。草原各部既然不能南下劫掠,便難以滿足他的需要,也越來越厭煩他的種種指令。」
「彆勒古台是受命留守的黃金家族首領人物,但隻靠黃金家族的地位,並不能保證他對對草原各部的控製權。既然如此,他隻有去搶奪也裡牙思控製的榷場,試圖從源頭上把握利益在手,從而維持自己的權力。所以他在奪取榷場之後,對漢家商賈還算客氣,我奉防禦使的命令燒了座倉庫,居然就逼得他服軟……」
呂樞拍手道「是了,因為他想要的,不是一次劫掠,不是一錘子買賣。他想要和我們合作,拿著從我們手裡賺來的好處,去影響草原各部的千戶那顏們。再通過千戶那顏們的支持,去建立他所期望的,能和我們在戰場上列陣而戰的軍隊。」
「隻可惜……」
「隻可惜,草原上的千戶那顏們,未必理會得他的苦心。而他自己,也未必真的想清楚了自己的意圖,因為他的意圖根本沒法宣之於口。」
「他是成吉思汗的弟弟,卻不是成吉思汗的繼承人。成吉思汗是他的兄長,也是蒙古人的君王,他授予彆勒古台權柄維持草原局麵,卻未必樂見彆勒古台利用這個權柄,無限製地增強自己的力量。那麼多的千戶部落,更不樂意看到彆勒古台的力量膨脹,以至於成吉思汗的威嚴再臨。這樣一來,很多事情,便是彆勒古台召集千戶們商量一百次,也推行不下去。」
「所以,彆勒古台光是奪取榷場還不夠。他需要去證明自己的想法是對的,至少,證明按他的想法建立起來的軍隊,能夠在戰爭中發揮作用……就是這一支了。」
呂樞和盧五四一齊轉頭向外眺望。
烏沙堡外,隨著三支軍隊全都顯示出了身影,蒙古人在草原上擁有的力量再度呈現。無論蒙古騎兵還是西域騎兵,亦或是蒙古人組成的軍陣,在他們麵前,萬夫莫擋,一切敢於對抗的敵人,毫無疑問的會被碾壓而死。
與這樣的力量相比,烏沙堡裡這點人連螞蟻都不如,隻會感覺到自身的渺小與可悲。這種成建製的軍隊威力之下,烏沙堡還是當年陷落的烏沙堡,甚至比當年更脆弱,脆弱許多。
呂樞和盧五四兩人你一言,我一語的時候,楊沃衍在兩人身前單膝跪著,一會兒看看呂樞,一會兒看看盧五四。
他本來就有點見識,這幾年身陷草原,都草原局麵也多多少少懂一點,有點親身的體會,所以聽著兩人對答,竟然也把事情給分剖得差不離。
簡單來講,就是
草原上人心散了,彆勒古台卻想逆勢而動,再度凝聚力量。
「可是……他們為什麼來這裡?這些西域騎兵,還有彆勒古台的部下,來烏沙堡做甚?」
說到這裡,楊沃衍咬了咬牙「小公爺,盧判官,他們莫非是衝著你們來的?繞城的蒙古騎兵這會兒散開了,不知什麼時候還會回來。你們得想辦法趕緊走,沒必要留在這裡!」
「留在這裡好。」
楊沃衍的身後,阿多蹬蹬踏踏地踩著木梯上來,愣愣地道「這裡看得清楚。」
楊沃衍簡直要發狂了「看什麼?你們究竟要看什麼?小公爺你剛才說,剛死的會死,該跪的得跪……難道說得是我們?」
呂樞拍了拍楊沃衍的後背,讓他情緒舒緩些。這會兒蒙古人的箭雨停了,眾人不再頂著盾牌,可以直起腰看得更遠。
「我是個空頭的國公,值得什麼?那些草原東部千戶們,或許是衝著我來的,那還得算上屯堡裡頭牛羊馬群的吸引力。但那些西域騎兵,先前在鴛鴦濼到霍泊爾一帶,和早前投降我大周的蒙古六千戶猛烈糾纏廝殺,然後一路追到了這裡。至於彆勒古台的本部趕到這裡,是想在蒙古叛徒的身上,檢驗自己新練精兵的戰鬥力,順便也震懾西域騎兵和草原東部各部。」
「那麼,那個什麼蒙古六千戶,在哪裡?他們會來救我們嗎?」楊沃衍顫聲問道。
「蒙古六千戶有多大的力量?他們……哈哈,他們隻是誘餌罷了。」
呂樞輕笑了兩聲,轉而問阿多「找到了麼?」
阿多從懷裡掏出一根可以收縮拉長的管子,交給呂樞「往更北麵看……小孩子們這次帶了個大家夥來,可不知誰出了餿主意,塗了藍色的漆料。顏色和天空太像了,所以一時分辨不清,找了好久。」
呂樞閉上一隻眼,用另一隻眼睛抵著管子,看了半晌。
他這陣子到底承受著巨大壓力,沒日沒夜地緊張異常,人瘦了許多,臉色也總透著嚴肅。忽然間,他卻眉開眼笑,像是變回了孩子,再也沒有值得擔心的事情「來了來了,我姐夫來了。」
「姐夫?哪個姐夫?」
楊沃衍一時沒反應過來,隨即大喜「是大周的皇帝陛下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