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娘微笑炫耀“一夜七次郎”
眾女歡呼。
緹嬰不甘示弱,獅子大開口“那我師兄、我師兄”
她一磕絆,咬牙吹了出去“一夜十次郎”
屋中驟靜。
眾女神色古怪,又帶著戲謔之意。
緹嬰“你們怎麼這種表情”
南鳶垂頭,當什麼都不知道。
一個姑娘笑嘻嘻,拉著緹嬰,讓她轉身“你的一夜十次郎師兄,來接你啦。”
明堂辟雍,燭光明滅。
緹嬰被轉個肩,正正與江雪禾四目相對。
回客棧的路上,南鳶自覺地與白鹿野同
行,
與那對兄妹離得遠遠的。
緹嬰被江雪禾牽著手,
跟他走在叢叢樹蔭下,正結結巴巴地和江雪禾解釋“就是這樣了,她們都有情郎,都有喜歡的公子,就我和南鳶沒有。
”那我們豈不是輸了嗎我們會被笑話的那南鳶不會撒謊,我會嘛。我就、就隨便說說我、我胡說八道又不是第一次,你就當沒聽見嘛。”
江雪禾握著她的手,微微鬆開。
他心中喜與涼的轉變,僅僅在瞬息間發生。
他低聲問“所以你撒謊,說我是你的未婚夫”
緹嬰點頭。
江雪禾說話很慢“那為何說是我,而不說是你的二師兄呢”
緹嬰“什麼”
她對上他低垂的點漆黑眸。
他停下步子,麵朝她,伸指點在她腮上,輕聲“怎麼不說白鹿野,不說葉穿林,或者你的好友夜殺,隻說是我呢”
她被他的灼灼目光,燒得神誌迷離,向後不自覺地退了一步。
江雪禾俯到她臉頰旁,發絲輕擦過她的唇,眼中含一絲笑,慢吞吞地逗她
“你因為勝負欲,就說我是你未婚夫。難道若是他人再逼一逼你,你就會說我是你的夫君,我會與你生小孩嗎”
他嚇到了緹嬰。
緹嬰結巴得更厲害“生、生、生小孩”
她、她和師兄嗎
她和師兄嗎
她茫茫然,如踩在一團棉花中,脫口而出“對不起。”
江雪禾拂在她腮上的手僵硬。
他低頭看她,仍安撫她“對不起什麼我又沒有生氣。”
緹嬰心頭淩亂。
她有些明白他在暗示什麼,又因為他描述的過於陌生的場景而惶然連連。
緹嬰躲開他眼神,深吸一口氣。
她對江雪禾說“你不是我心上人,不是我未婚夫。你隻是我師兄。”
江雪禾按在她臉龐的手指,徹底僵住,涼了下去。
他在黑暗中看著她。
她抿著唇,眼眸幽黑純淨,香腮勝雪。
她不知道她有多殘忍、過分。
她不知道在這一息時間,他心如冰雪,一絲絲斷裂,再一寸寸被冰凍封住。
半夜前聽她與人炫耀“師兄是我未婚夫”時有多竊喜,此時聽她承認“師兄不是我未婚夫”,就有多驚惶迷惘。
街衢火燭稀疏明滅,江雪禾一點點收回了按在她頰畔的手,轉身走了。
緹嬰失魂落魄。
她深一腳淺一腳地跟上他,小聲“師兄”
他卻沒有再開口了。
緹嬰不知道江雪禾算不算生氣了。
待她回到客棧,她才想到其實師兄沒有要和她成親的意思,他隻是與她開玩笑,如平時一樣。她那句否認,卻是傷了他的心。
緹嬰被安排與南鳶住一間房,江雪禾始終平靜沒說話,任由白鹿野安排。
緹嬰到房舍門口,忍不住扭頭看江雪禾。
江雪禾察覺她期待的目光,他卻撇過臉。
緹嬰囁嚅“師兄,你不監督我今日修行了嗎”
江雪禾看她,說“你長大了,不能總讓我監督。”
緹嬰落落地“哦”一聲。
次日下雨。
幾人無法出門,繼續在客棧休憩。
緹嬰一夜沒有睡好,次日起床後,她抱著褥子坐在床上發呆,滿心鬱鬱。
一會兒,南鳶進屋來“江師兄說天冷,給你買了身新衣裳,讓你起來試。”
緹嬰眼睛驟然明亮,望向南鳶“師兄在門外嗎”
南鳶“江師兄在打坐修行呢,是白公子讓我告訴你的。白公子喊你下樓吃飯。”
緹嬰的那團欣喜,又落了回去。
她卻仍有些不甘。
她想了想,洗漱後,穿上那身江雪禾托人送來的衣物,將自己打扮得鮮豔靚麗,乖乖去站在江雪禾與白鹿野的房門外,說要給送早膳。
白鹿野在樓下與南鳶用餐,不在屋中,屋中隻有一人在。
她如黃鸝鳥報菜名一樣,嘀嘀咕咕念了半天,甚至念錯了好幾個字,屋中卻沒人回應。
緹嬰厚著臉皮“師兄,那我進來,把飯給你放下,好不好”
她端著盤子,聲音甜美,動作暴力,一腳踹開木門。
進屋後,緹嬰放下餐盤,就迫不及待去看江雪禾
江雪禾盤腿坐於榻上,一身道袍堆疊,閉目入定。當真是在修行。
外麵雨聲淅淅瀝瀝,屋中光線輕暗,少年師兄如雪下青鬆,寂靜、冽冽,巍然傲骨。
他亦有他的驕傲。
他不是永遠的沒脾氣。
緹嬰怔怔然,在他身畔坐下。
她輕喚“師兄。”
江雪禾在入定,大約不知她到來。可他平時那麼警惕,她進來了,他真的不知道嗎
也許是,真的被她傷了心吧。
緹嬰默默坐了半天,終是難過,拖拖拉拉地離開了。
一整日時間,她找各種理由進這個屋子。
江雪禾總是在修行,不睜眼。
到了黃昏時,緹嬰在自己房中趴著發呆,收到白鹿野的通風報信,說江雪禾醒了。
緹嬰忙從床上跳起,飛奔出門。
緹嬰太著急,撲到門上,那門正打開,她撞入一人懷裡。
鼻尖撞到雪香時,她便知道自己撞到了誰。
而江雪禾抬手攬住她肩,低頭看她鼻梁,看有沒有撞壞她。
緹嬰仰臉,見他仍關心她,心中不禁微甜。
她糯糯地掐嗓子“師兄。”
江雪禾將她拖拽到角落裡,不要擋過道。
在緹嬰想出來要說什麼之前,他道“我不能陪你玩了,你找你二師兄吧。”
緹嬰愣住。
她沉臉“為什麼”
江雪禾仍然平靜“我要修行。”
緹嬰“你不是已經修行一整日了嗎”
江雪禾“問題還沒有解決我得出門一趟。”
緹嬰“去哪裡”
江雪禾“附近少人山林吧。”
緹嬰冷著臉,她眸子濕潤,微微泛紅,像小小桃花瓣染了霜,頗有些被丟棄的脆弱伶仃。
江雪禾看她這樣子,猶豫片刻後,他散發了一點氣息。
緹嬰縮眸,她看到江雪禾手指間,黑氣縈繞,半隻手臂青紫無比,血流不止,傷痕勒出了一段白骨森森。
他怕嚇到她,隻給她看了一眼,就重新放下袖子,遮擋住了腕骨。
緹嬰“黥人咒發作了”
江雪禾“彆怕,和你沒關係我得處理一下。”
他遲疑一瞬,低頭,在她臉上輕輕吻了一下。
這個吻,卻讓緹嬰鼻尖忽一下酸。
她忍著淚,囫圇點點頭。
可她又十分不安與惶然,不舍得他離開,她說“雨好大的。”
江雪禾不在意“正是借此,要與黥人咒爭一線。”
緹嬰“我、我其實也要修煉,我要不要和你一起”
江雪禾目光跳一下,又彆開“不必了。”
緹嬰懵然想到,他說不必,也許是因為,她的存在,會讓黥人咒發作得更厲害。
黥人咒最忌心緒起伏,他平時都無恙,昨夜後卻發作得這麼厲害她真的傷了他的心嗎
緹嬰獨自回到屋中。
江雪禾離開後,緹嬰趴在窗邊,看著外麵雨絲綿綿。
南鳶不打擾她,但夜漸漸深了,雨水仍浩大,天地起霧。
南鳶“小嬰,該睡了。”
江雪禾仍沒有回來。
緹嬰渾渾噩噩地應了。
緹嬰側耳傾聽,一道門外,偶爾有人腳步聲經過,卻沒有一道是江雪禾的。
到了後半夜,隔壁床上的南鳶已經睡著,緹嬰仍然清醒無比。
她實在受不住這種折磨,於是,她從乾坤袋中取出一隻紙鶴,將一縷神識放入紙鶴身上。
窗子推開一角,紙鶴飛入雨夜。
深林大雨淋漓,天地滂沱浩蕩如洪流澆灌。
江雪禾盤腿坐於大雨中,周身潮濕,一重重黑氣枷鎖一般,困住他。
帶著神識的紙鶴飛入林中,被雨打濕,落到他肩膀上歇腳。
江雪禾睜開眼,低頭看紙鶴。
緹嬰躺在床榻間,麵朝牆壁,細心地折紙鶴。
一隻隻紙鶴排著隊,飛出窗子,帶著她
的希冀,去尋江雪禾。
一隻隻紙鶴沾了雨水,神識散了後,紙鶴落在江雪禾沾了泥水的衣袍上。
他應對著黥人咒,眼睛雖看到了紙鶴,卻一動不動。
忽而,他在一隻被雨水打濕的紙鶴上,看到了漆黑墨漬。
黛色藏黑的古木下,顏色穠麗的少年眼皮微微一顫。
他勉強定住黥人咒一瞬,顫著隻剩下白骨的手,去打開了那隻紙鶴。
紙鶴上的字被雨衝刷,隻留下很模糊、稍不注意就會被掩蓋的字跡
“若於滄海萬頃千萬人中,必擇一人為婿,獨係師兄。”
雨聲泠泠。
亂山深林大風吞霧,雨夜似沸騰奔湧的河流。
江雪禾手指攢起,發著抖。他低著的睫毛,掛滿了水霧。
一言死,一言生。巨水浩浩歲月亙古,繾綣情與愛與欲下,何人生還
緹嬰趴在床上,一邊疊紙鶴,一邊往紙鶴上寫字。
她不敢點燈驚擾南鳶,乾坤袋中光華忽而一亮。
她心跳怦然,有了猜測。
她鑽入被褥中,顫抖著手打開乾坤袋,放出一張傳音符拍亮。
她聽到雨聲瀝瀝,雷聲嗡嗡。
在那片靜寒雨聲後,她聽到江雪禾低啞疲憊的聲音“開門。”
緹嬰愣住。
她忽然翻開褥子,鞋襪不穿,烏發不梳,跌跌撞撞地撲出屋子。
屋門打開。
一身潮濕、遍體清白、被黑氣籠罩的少年立在屋外。
他抬頭。
電光刺破天穹,留下銀亮一道寒影。
正是江雪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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