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之前在農奴帳篷開始,他就總覺得渾身哪哪都不自在,就好像是背後一直飄著雙眼睛盯著他看,涼颼颼的。
他又是撒雪鹽,又是轉經筒,那種不自在感覺才終於消失。
還有些不放心的他,又圍著帳篷撒了一圈雪鹽,自問問心無愧的他,匆匆收拾了下後便合衣睡下了,每天都要救治那麼多人,對人的精力消耗很大。
他的帳篷裡並沒有燒牛糞餅取暖,天黑後便是一片漆黑,帶著尖嘯聲音的風雪,從帳篷縫隙處吹進來,凍得人晚上睡不踏實。
他一開始帶進雪山的牛糞餅早已燒完,晚上隻能靠蒙著厚厚墊子取暖。
也不知道是不是今晚風太大的緣故,擁措上師這一晚始終睡不踏實,幾次迷迷糊糊睡著,又幾次迷迷糊糊醒來,當再次從夢中驚醒時,擁措上師驚坐而起“好奇怪的噩夢,剛才我怎麼夢到我的鞋子成精自己跑掉了?”
帶著狐疑,擁措上師轉頭看向墊子旁的鞋子,他睡覺脫鞋時有一個習慣,一隻鞋頭朝裡一隻鞋頭朝外擺放,民間常用此法辟邪,防止鬼上床,鬼壓床。但這不是關鍵!他怔怔出神看到兩隻鞋子的位置被打亂,臉上神情變化不定,不知道這是偶然還是巧合?
“是被這漏風的帳篷吹散的嗎?”
擁措上師神色凝重的揭開鞋墊,拿出藏在鞋墊下的兩張黃符,看到黃符完好無損他不由輕吐一口氣。
“黃符完好,確實是沒有鬼上床啊,難道真是我太多疑了在疑神疑鬼?”
擁措上師想了想,又把黃符重新塞回鞋墊下麵,再次一左一右反方向擺放,不過這次擁措上師剛躺下沒多久就炸毛驚坐起身。
“老道…老道…老道……”
像是有人趴在耳邊的喊魂聲,把擁措上師炸毛驚醒,他瞠目結舌看著四周黑暗“小,小兄弟!”
此話一出,頓時淚如泉湧。
熱淚盈眶。
擁措上師,不,更確切的說是老道士才對,他從僧袍裡拿出一隻不像是吐蕃之物,倒像是漢人之物的長頸小瓷瓶,小心倒出兩滴神牛眼淚進眼睛,下一刻,他看到了元神出竅狀態的晉安。
久彆重逢勝卻人間無數。
“想不到你我爺孫再相見,已是陰陽相隔,人鬼殊途。”老道士說到動情處,泫然泣下。
晉安“?”
晉安頓時臉黑得像鍋底,這是老道士無疑了,一來就占他便宜“我現在是元神出竅,我、傻羊、倚雲公子、奇伯,都來了,我們聽到你進了昆侖雪山於是也找過來了。”
“什麼,大師兄也來了…呸,不對,是五臟道觀養的那頭山羊也一起跟過來了?不枉費老道我過去天天給他梳毛和喂胡蘿卜吃,雖然都是削劍喂得多老道我喂得少……”老道士連呸呸呸的改口,人在驚喜之下,下意識就把大師兄三個字喊出來了。
“咦,要這麼說的話,剛才老道我的鞋子,是被小兄弟你扒拉亂的?”
晉安臉黑“我不是,我沒有,彆瞎說。”
能跟晉安再次重逢,老道士欣喜若狂,倒是沒在這些細節上太糾結,高興的說道“小兄弟你是怎麼找到這裡的?老道我還想著從樹古出西州府,然後回武州府找你們呢。”
“倚雲公子?奇伯?可是在昌縣不辭而彆的那位?小兄弟你們又相逢了?對了,怎麼沒聽到小兄弟你提起削劍?那次洞天福地後來怎麼樣了,削劍有找到了嗎?老道我一直找人打聽有關武州府的消息,人們都說對武州府知之不詳,隻知陰邑江發生過一次洪澇又很快平息,武州府一切太平,一直打聽不到五臟道觀的消息。”
久彆重逢,兩人都有太多話要敘。
於是晉安把送走老道士之後發生的事,從洞天福地風波平息,到西域尋找削劍下落,再到得知老道士曾在昆侖山脈附近出現過,一行人翻越大雪山進入吐蕃的事,一五一十都告訴了老道士。
當得知晉安並未在西域找到削劍下落,老道士先是目光暗淡了下,然後目光堅定說道“小兄弟你放心,老道我早就用羅庚玉盤給削劍算過一卦,卦相是個吉卦,削劍肯定會平安無事的。”
晉安倒是不置可否的相信老道士這話。
因為隔段時間總會有人罵他,然後被削劍反殺回來,就是不知道削劍究竟經曆了什麼,為什麼總有人罵他這個當師父的……
接下來,飄在半空的晉安又問起老道士的一路經曆,以及老道士怎麼還變成擁措上師了?還有為什麼老道士這麼快就會吐蕃話?在晉安看來,老道士身上的經曆同樣是不少。
老道士看著身上的僧袍,歎氣說道“老道我想救更多的人,可發現一個人的能力再強,在天地大勢麵前,如同蚍蜉撼樹,不自量力。”
原來,老道士當初從臥牛湖出來時,看著四周並非是武州府府城的陌生環境,也是一臉茫然,他花了不少時間才接受了自己從洞天福地出來後是出現在了昆侖山脈附近的臥牛湖。
還得多虧了他當遊方道士的這些年裡,走南闖北不少地方,多少懂些吐蕃話,在給牧民當接生獸醫的期間,一邊積攢些盤纏和學習當地語言,一邊想方設法弄到地圖,最終決定了走樹古出西州府這條路返回康定國。
隻是後來路過昆侖山脈附近的那座小土城時,他看到成百上千的農奴,不被當人看,衣衫單薄的在雪地裡趕路,時不時就有人永遠倒下一眠不起;還有農奴主的兒子和貴族少爺們沒有一點同情心,把農奴當狗一樣騎;農奴主兒子稍不高興,就砍斷農奴的腿腳來取樂;甚至還拿農奴的頭蓋骨當酒杯喝…那個揪心場麵,他看得受不了。
晉安聽到這也是沉默,老道士這人心腸軟,太善良,他一直都很清楚,而這正是他最熟悉的嫉惡如仇老道士。
他沒有打斷,繼續聽老道士往下講。
那個時候的天氣,還是在下雪的雪季,還不像現在的六月溫暖,那個時候進山挖雪,那些農奴肯定一個都活不了。這事既然被他碰到了他無法做到坐視不管,就想做些力所能及的事。
老道士也曾上前勸阻,但遭來的都是謾罵嘲笑和周邊人的無動於衷,好像身邊人都覺得農奴的存在是理所當然,這不由令他想到一個詞,麻木。
老道士忿忿。
後來他見當地人對密宗僧人的話很信服,為了救人,能救一個是一個吧,於是,他脫下道袍換上僧袍,戴上雞冠帽卓魯,希望以此能教化當地人。
他也臨時給自己取了個當地名字,措,指天湖,也指他來時的臥牛湖,擁措,也是意寓著希望能借這個福祿如海的吉祥名字,一路順順利利。
當說到這,老道士那張在高原蒼老了許多,曬出了高原紅的老臉上,露出笑容“在這裡,老道我也碰到了好幾位誌同道合者,如果沒有那幾位密宗高僧的暗中支持,老道我也無法這麼順利取得幾大部落的信任。”
“小兄弟你說你昨晚看到我出現在天神氏部落,當時老道我就是受仁增寺邀請,即便修為不如那幾位上師,也被受邀到天神氏部落做客。”
“等明天我帶小兄弟你見見仁增寺的那位大師。”
聽著老道士的一路經曆,回過神來的晉安一怔,這怎麼有幾分老子騎牛出關,化胡為佛的意境?
“嗯?”
“什麼人在藏頭露尾?”
晉安眸子一冷,眸如電光看向風雪尖嘯的帳篷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