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麵前一隻誇張漏鬥形狀的扁海碗,碗裡是剛出鍋的湯麵,熱氣騰騰,氤氳了男人的眉眼。
長安酒肆人聲鼎沸,雕窗裡漏出幾縷暖黃的日光,斜打在凸凹不平的桌麵上。
慕懷江埋頭吃麵,在蒸汽中不聲不響地解決掉一碗,抬起那雙淩厲的眼“阿瑾,再吃些”
白瑾隻吃了幾根便沒了胃口,輕聲道“我吃飽了。”
腰上掛著的兩隻黃銅鈴鐺,躁動地響著,從甫一坐下,就叮鈴鈴地響到了現在,隻是埋沒在大廳的人聲鼎沸中,不太明顯,女人伸手壓住顫動的鈴鐺,眉宇鬱結。
慕懷江抬眼一瞥“又是西邊”
“輕衣侯府。”
二人沉默了半晌,慕懷江將筷子拍在了碗沿上,沉吟“她”
二人是從無方鎮一路追到了長安。
小鎮上的秦樓楚館被一把火焚燒乾淨,死人的焦臭味數十天飄散不去。死的還有一隻饜,廢墟裡妖氣衝天,整個鎮子上方都籠罩著一層薄薄的紫雲,簡直像是點著了的烽火台,將有點名望的捉妖人都引到了這裡。
大妖內鬥是它們自己的事,可若大麵積牽涉到了無辜凡人,就必然要惹捉妖人出手主持正義了。
慕氏夫婦強強聯手,自然拔得頭籌,因有法器鎮魂鈴的提示,順著那稀薄得近乎沒有的妖氣,最先一步追來了長安。
“可能。”白瑾低垂眉眼,細瘦的手指蘸了點茶水在桌上描畫,“花折,宮中方士,輕衣侯。”
她直直看著桌上水漬,吐了口氣。
按二人最初的估計,這大妖殺紅了眼,恐怕惹得長安城內大亂,然而現在看來,此妖並非漫無目的,亂的隻不過是欽天監和輕衣侯府而已。
輕衣侯遠離政事已有兩年,夫人是京中貴女,賢良淑德,誕一子一女,本是令人欽羨的權貴家庭。隻是入秋以來,先是侯夫人受驚墮馬,昏迷不醒,小女孩憑空走失,滿城難覓,男孩莫名其妙七竅流血,大夫診脈,竟說是中了。
一樁兩樁,還能說是人為,四五件事同時趕巧
自有敏銳的道士察覺了妖氣,前來鬼畫符,留了桃木劍。
輕衣侯是今上寵妃趙氏胞弟,地位非比尋常,欽天監的方士知道他招了妖,一股腦地湧來作法,各種鎮邪之物,幾乎將輕衣侯府圍成一隻鐵桶。
輕衣侯自是不高興的。
他要的是永絕後患,而非被動地防禦。可是妻兒之事已令他焦頭爛額,整日忙著給中毒瀕死的小兒子找名醫診治,暫時顧不了那麼多。
這來無影去無蹤的妖,就像是怨鬼,又或是凶猛的瘟疫,就此傳染到了宮中方士族群裡,每隔一日,就有一個方士患疫病被隔離出去,欽天監一時人心惶惶。
“欽天監不識前因後果,我們卻是知道的。”白瑾慢慢擦去桌上的水漬,“此妖以無方鎮為,就是直奔宮中權貴而去。”
“聽聞,無方鎮曾有一貌美驚人的
女子,懷孕生子之際被丈夫拋棄,隨後消失。我們那日去,又聽說花折裡有一女名容娘,美豔絕倫。”白瑾的眉頭微蹙。
“嗯。”慕懷江抬起頭,言簡意賅,“我同你想的一樣。”
“輕衣侯六七年前在無方鎮待過數年,趙妃多有隱瞞,也難保他不會在那裡另有妻室。”慕懷江語調很平,幾乎不帶任何情緒,他從懷裡掏出些銀兩,擱在了桌上,“背叛,情殤,報複”
他笑了笑,誌在必得“容娘。”
白瑾眼中愁緒濃重“想必是趙妃派遣宮中方士去無方鎮,強拆了輕衣侯和這容娘。”
“自作聰明。”慕懷江斂眉,麵孔上流露出一絲輕蔑之色,“蠢貨。”
人妖相戀不過一生,說到底隻耽擱這一個人,妖的愛,人能承受得起,妖的暴怒與怨恨呢,又要拉上多少其他人作陪
這趙太妃,未免自視過高。
二人一陣無言。慕懷江忽然抬眼,指尖敲了敲桌子,思忖“放火,下毒,恐嚇你說此妖為什麼總也不出手”
“按鎮魂鈴的反饋,她確實妖氣稀薄恐怕不是故意不出手,而是她不能。”白瑾摸著腰間震顫的兩隻鈴鐺,“真是弱到了此種程度”
隻好將人陰毒的那一套學了個遍,看似神龍不見首尾,其實不過是躲在陰處,借勢與他們捉迷藏罷了。
“我總覺得,此事沒那麼簡單。”慕懷江沉吟,“阿瑾,你說女子被丈夫拋棄,負心情郎已另娶,最恨的應是誰”
“應該是這個負心之人吧。”白瑾有些不太確定地答,“畢竟,再娶的新婦,也是無辜的人”
慕懷江無謂地笑了笑“那你說,她怎麼還不動輕衣侯”
“難道是仍念舊情”
“不可能。”男人打斷她,“若是真念舊情,就不可能毒殺他的兒子,弄丟他的女兒。”他敲桌子的手微微一頓,“她是在等。”
“等”
“等待時機,一擊必殺。”
白瑾神情一凜,渾身上下的汗毛都豎了起來“對了,輕衣侯從外求藥回來,午時前後要入城門,若她在輕衣侯府”
慕懷江頷首,站了起來“走。我們這便去會她一會。”
輕衣侯乘七香車過安定門,內監照例在前麵以尖細的嗓音開道。
不喊還好,“輕衣侯”三字一出,城內的百姓便如同潮水一般湧來,將街道圍了個水泄不通。
斷後的車隊舉步維艱,一隻細瘦的手打了簾子,露出了白瑾憂愁的臉“怎麼這麼多人”
放眼望去,隻能看得見七香車上支起的軒篷,綴下的流蘇左右搖擺,車一次隻能走半步,幾乎是在原地搖晃。
白瑾坐立難安,將衣服角都抓皺了。環境實在雜亂喧鬨,即便是輕衣侯死在密閉的車裡,一時也不會有人發覺。多停留一分,就是給那妖物一分可乘之機。
慕懷江略一沉吟,按
住了腰間的法器“不等了,過去。”
陽光從他掠過的袍角溜走,餘光瞥見側邊幾個癩頭小乞丐湊成一堆,穿著辨不清顏色的臟衣裳,對著地上豁了口的碗淌涎水,用臟兮兮的手爭搶吃食,才不管來的是什麼權貴,看都懶得看一眼。
慕懷江的神色玩味,眼角劃過一點輕蔑這倒是真的不慕榮華。
白瑾停在軒敞的車下方,衣袂擺動,出神地望著那乞兒爭食,緊皺眉頭“容娘當是有個孩子的吧算算年齡,今年也該七歲了”
“哼。”身旁男人笑一聲,不以為意“那崽子”
“哢噠。”車內一聲輕響,什麼東西撞在了車輪上,“咕嚕嚕”從華錦簾子裡滾下去,摔在了地上,折射出刺目的日光。
一隻玳瑁貔貅。
二人對視一眼,猛地飛身而上,掀開了簾子
車內詭異的香氣撲麵而來,卻不是一個女子身形,而是一個六七歲大的小兒,赤著腳,雙腿懸空地坐在桌板上,黑發披散,眼睛是空冥冥的黑,倒映出兩點紅光,殺意肆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