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顯然已經喝醉了,端著酒壺顫巍巍站起來,猛打了個酒嗝,舌頭像打結了似的,說話語無倫次,但仔細拚湊,依稀也能聽出幾句大逆不道的話
“大廈將傾,山雨欲來,諸位與我都是砧板上的魚肉,隻有任人宰割的份現在嘛,何必還爭那口舌之快,自然是該吃吃該喝喝,下回再共享這珍饈佳肴都不知是何時候了哦對,沒有下回了,哈,沒有下回了”
他說到最後竟嚎啕大哭起來。
沒人敢接他的話,紛紛用餘光去看座上的君王,程慕寧也好整以暇跟著看過去。
而程崢似也喝醉了,他閉眼扶額,連斥責的話都沒有。皇後喚人道“沈大人喝醉了,還不扶下去。”她又起身“聖上酒力不濟,諸位且先自便。”
同時,也記得關心一旁看熱鬨的程慕寧“這酒後勁大,公主也少喝點,明日該頭疼了。”
程慕寧彎唇應下,就見幾個內侍將也不知道是真醉還是假醉的程崢扶了下去。
帝後一走,席麵就散了一半。
對麵的許相最先起身,走前還不輕不重地冷哼一聲,然而卻像一拳打在了棉花上,程慕寧朝他笑得溫和“舅父慢走,夜裡路黑,可要當心啊。”
許相頓步,拂袖離開。
程慕寧斂了笑,忽地想起什麼來,側耳問銀竹“方才說話的人是誰”
銀竹猶豫了一瞬“聽皇後稱沈大人,好像是小沈大人”
程慕寧凝了一瞬,酒都醒了。
她記憶裡的沈文芥才二十出頭,氣宇軒昂,玉樹臨風,且最重儀容,而方才那人衣衫褶皺,唇邊似乎還留了一圈青茬,分明是三十左右的模樣。
但那聲音
程慕寧回想了一下,好像還真是他。
三年而已,他怎地憔悴成這樣
思及此,程慕寧起身就要往殿外追去,吩咐銀竹“讓前麵的人慢些,我有話要問沈”
話未儘,迎麵撞上了個硬邦邦的胸膛,她往後退兩步才看清來人。
程慕寧微微一愣,倏地笑了“殿帥來了。”
裴邵盯了眼她臉上的紅暈“公主急急忙忙是去哪裡看來臣來遲,趕不上敬公主一杯接風酒了。”
聽出他話裡隱約的戾氣,程慕寧微一揚眉。顧不上沈文芥了,她道“哪裡,殿帥的酒,我怎麼舍得不喝”
裴邵嗤笑,信步入了大殿。
程慕寧緊隨其後。
殿內的交頭接耳驀地停了,一時落針可聞。
內侍給珊珊而來的裴邵安排了座位,眼看隔了一條道,程慕寧道“殿帥還是離我近些,方便說話。”
內侍詢問似的看裴邵,見他抬腳,才跟著端了酒水果子過去。
都落座後,裴邵給自己斟了酒,道“那香,公主覺得好聞麼”
程慕寧沒想到他會主動提及,“自然,還要多謝殿帥。”
裴邵道“其實公主不必謝臣。”
程慕寧莞爾“承了殿帥的情,總不能裝作不知道。”
裴邵道“不敢擔,那些本就是公主的,當初管家收拾屋子搜羅了好些,有些不要緊的便給丟了,獨留了這一樣,太名貴,不好丟,倒是沒曾想公主誤會了。但公主既說是信物那就是信物吧,眼下信物既已歸還,那點陳芝麻爛穀子的舊事,臣忘了,公主也不必掛懷。”
這是要劃清界限的意思
嗯程慕寧瞥向裴邵眼底的寒霜,她斟酌著語氣“那看來,是我會錯意了,殿帥心胸開闊,甚是令人佩服。”
說罷,裴邵沒有說話,程慕寧也沒再開口,兩人之間再無交談。
裴邵像是真來吃席的,銀箸在碗盞裡挑挑揀揀。
程慕寧小口品著酒,抬頭對上了幾道好奇的餘光,遂大大方方朝他們一笑,待那幾人訕訕將頭埋到了碗裡,她才漫不經心地開口道“但無論如何,我也不能真就不承殿帥的好意了,謝還是要謝的,畢竟若非殿帥一路著人相護,此番回京未必能這般順遂,現在說不準還在路上風餐露宿呢。”
裴邵手裡的銀箸抵著那片菜葉子沒有動彈。
程慕寧淺淺笑著,溫聲道“我知道,都是為聖上效力,殿帥,肱骨之臣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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