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會有人為我祈禱的。”
“誰呢?”
男人滿不在意道,在他看來這是伯洛戈不甘的自我辯解。
“惡人們。”
伯洛戈親切地說。
“惡人們會在地獄裡為我祈禱,祈禱我能一直活下去,祈禱我戰無不勝,祈禱我永遠不要來到地獄……
他們很清楚,當我抵達地獄之時,便是他們另一段永恒噩夢的開端。”
這次男人沒有再回話,他隻是用那猩紅的百眼緊盯著伯洛戈的身影,一直注視著他,直到伯洛戈步入紅色電話亭中。
他離開了。
沒人知道男人在想些什麼,他回到長桌旁,拿起一張圖紙,上麵刻畫著一枚瑪門幣的設計圖,其中的圖案男人苦惱了好一陣,好在他現在有了思路。
拿起一枚粗糙的硬幣,男人輕語著。
“超越生與死,人世與天國……”
四周的黑暗滾動凝聚,當光明再次重歸這個世界之時,伯洛戈透過玻璃看到了熟悉的街頭。
他回來了,從那奇異的空間中返回歐泊斯,又或者說,他從未離開這座城市,僭主所處的空間一定在這城市內的某處。
還不等伯洛戈離開,清脆的金屬音響起,又一枚瑪門幣從退幣口中彈出,隻是伯洛戈這次看都不看,直接推門離去。
“呦,伯洛戈。”
呼喊聲響起,汽車停在了電話亭旁,就像在等伯洛戈,男人推開車門走了出來。
“維卡……”
伯洛戈認出了這位酒保。
“老板命我送來的,歐泊斯很大,今夜你要去的地方又有很多,”維卡說著遞來了一串車鑰匙,“油箱已經加滿,你應該會開車的吧?”
伯洛戈沒有理他,而是反問道,“你知道你的老板是什麼人嗎?”
“這很重要嗎?當我走投無路時,隻有他伸出了援手,這就足夠了。”維卡平靜地回答道。
伯洛戈不再說什麼,接過車鑰匙坐進車中,引擎轟鳴,這頭鋼鐵造物活了過來,熾熱的血在冷徹的鐵中流淌。
“記得打開電台,有件小禮物,當然,這不需要支付任何代價。”
維卡對著車內大聲喊道,他不確定伯洛戈有沒有聽到,還沒等維卡說完,汽車便如野獸般躥出,沿著街道狂奔,如同被釋放回草原的獅子。
……
播音室內,杜德爾坐在他熟悉的位置上,雙手間放著今夜的電台稿子。
抬頭看了眼時間,距離節目播出,還有幾分鐘,以往這幾分鐘裡,杜德爾會仔細地翻看稿子,又或是思考節目該閒談些什麼。
但今夜杜德爾什麼都沒有想,腦海裡一片空白,夾起了一根香煙,自顧自地抽了起來。
作為一名專業的主持人,杜德爾一直覺得,在神聖的播音室內抽煙,是種萬惡的褻瀆之舉。
如今杜德爾自己打破了這一教條,他大口大口地吞吸著,努力讓自己的情緒平複下來,腦海裡時不時地回憶起今天發生的事。
直到現在他還覺得如夢如幻。
杜德爾熱愛他的電台欄目,但僅僅是熱愛還遠不足以維係這一切,欄目的收聽率並不高,經過數次鬥爭,杜德爾終究是落敗了下來,台裡決定停掉他的欄目。
這是杜德爾最後一次主持《灰霧、工業與美味鮮蝦脆餅》了,他絕望地寫下稿子,準備將今夜當做最後的狂歡,與他的聽眾們歡呼到天亮,然後被埋葬進無人知曉的墳墓裡。
這一整天杜德爾都在和助手抱頭痛哭,互相說著掏心窩的話,好像午夜之後,他們就將坦然赴死。
其實這麼形容也沒差,隻是從生物學上的赴死,變成了職場上的赴死。
可幾分鐘前的一通電話扭轉了局勢。
當時杜德爾正坐在馬桶上,助手撬開了廁所的大門,把連褲子都來不及穿上的杜德爾拉到了電話旁。
電話裡,平常氣焰囂張的上司,說起話來就像個乖巧的小男孩,輕聲細語地安慰著杜德爾,好像杜德爾是他蜜月期的女友。
層層勸誘後,上司對他說。
“有位匿名聽眾讚助了你的電台欄目,他唯一的要求就是你繼續主持下去,以及必要時,一些點歌服務。”
就是這樣,有位匿名聽眾花錢救下了這個欄目,杜德爾不清楚匿名聽眾究竟花了多少錢,但從上司那誠惶誠恐的態度來看,那一定是一筆自己難以想象的數額。
聽助手講,當時杜德爾是一臉呆滯地放下電話,就像聽聞自己身患了絕症,但下一秒表情又肆意放縱了起來,好像絕症隻是醫生的誤診。
現在回想起來,那一瞬間杜德爾覺得自己就像百年前戰場上孤身一人的騎士,他已準備好了赴死,結果一回頭,隻見山頭上儘是飄揚的旗幟。
不知道誰一聲令下,援軍們像超市折扣時的瘋狂顧客,把杜德爾眼前的強敵碾了個粉碎。
午夜已至,鐘聲響起。
麥克風的燈光由紅轉綠,杜德爾深呼吸,將眼前那充滿絕望的稿子撕碎,大笑著說出自己的台詞。
“各位聽眾好!我是杜德爾,您一天兩播的忠實朋友,歡迎收聽本欄目!”
杜德爾的聲音從未有過的暢快,他幾乎要在播音室裡跳起來。
“我會陪各位到世界末日!”他大手一揮,破碎的紙張如雪般飛舞,“搖滾樂永不消亡!”
銀白的汽車宛如一把穿透黑夜的利劍,它咆哮著,在狹長的街道橫衝直撞,伯洛戈抓住沉重的方向盤,踩緊油門的腳從未鬆開。他是個開快車的好手,雖然已經有段時間沒開車了。
電台內響起杜德爾那見鬼的歡呼聲,伯洛戈也忍不住一起大笑了出來。
寂冷寒夜的複仇,陌生人之間的歡呼雀躍。
“聽眾留言!”
杜德爾按照電話裡的意思,對著麥克風大吼著。
“享受今夜的狂歡吧!拉撒路先生!”
手上的名單燃燒,在伯洛戈的眼裡映照出一條又一條的光軌,指引著所有仇敵的方位。
電台內的歌聲大作,暴躁的司機也興奮地跟著一起吼道。
“義無反顧!”
汽車撞開了鎖緊的圍欄,守衛們來不及反應便被撞倒了一大片,有人抬起槍口,車門卻早已被打開,男人大步而來,扣動扳機。
“無可阻擋!”
槍聲響徹,永不停歇的歌聲在車內回蕩。
“踏上地獄之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