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運的是,這正午的陽光是穿透晦暗鐵幕而來,它的光芒並不熱烈,雖然足以殺死低階夜族,但對於女人這樣的純血,這種程度的日光還無法完全抹殺掉她。
正午過後,女人全身幾乎都化作了焦炭,但她仍有著一口氣,一線生機,待夕陽來臨,深井之中再次出現了可以躲藏的陰影,她的血肉在陰影的庇護下迅速自愈,虛弱的陽光則繼續著灼燒。
深夜來臨,哀鳴聲已經變得斷斷續續,黑暗中女人完全喪失了行動力,隻剩下了心臟艱難地跳動著,生命的本能加快著自愈,努力在黑夜裡愈合更多的傷口,等待著白日再次降臨。
瑟雷一直站在深井之上陪伴著女人,他不斷地請求著,希望女人臣服,就像當初接受自己的鮮血那樣,為了自己再次活下來。
遺憾的是,女人的喉嚨已經被燒穿了,發不出半點的聲音,就算能說話,她也不會應答的。
為了瑟雷那固執狹隘的愛意,她已經獻出了一次靈魂,她不會再出賣自己第二次了。
第二天……
第三天……
周而複始至第七天時,女人徹底死去了,循環的陽光與黑夜消耗掉了她最後一點生機與血液,變成了一地無法拾起的塵埃,這場緩慢且殘酷的處刑也就此落幕。
瑟雷已經記不清自己當時是怎麼離開的了,他隻知道自那之後,自己就再也沒有哭泣過了,同樣,也因女人的死,瑟雷感到自己未曾變過的內心出現了一絲異常的變化。
好像……好像有什麼東西在陰影裡醞釀,它掙紮著,撕破了名為怯懦的牢籠,沿著瑟雷的骨骼、血脈、肢體一路爬行著,把沿途的血肉吞食殆儘,強壯著己身,直到將原本那個瑟雷完全殺死般,取代掉他的皮囊。
“我收集起她的灰燼,恍惚地回到了我的房間,就是在那裡,我見到了愛莎留給我的禮物,”瑟雷幽幽道,“那是一個裝飾精美的箱子,裡麵放置著一把匕首……汲血之匕。”
“我檢查了那把匕首,確信,這把匕首可以殺死夜族,但愛莎卻沒有帶著它去行刺夜王,”講到這裡時,瑟雷已經喪失了全部的情緒,“她是故意這樣做的,故意去刺殺夜王,以自己的獻身,來喚醒我對夜王的反抗。”
賽宗問,“然後……你就做了那些事嗎?”
“嗯。”
瑟雷坦誠地點頭,說起這些時,臉上帶著殘忍的笑意,“接下來就是眾所周知的事了,決戰前夕我用這把匕首割開了我血親的喉嚨,一個接著一個,幾乎殺光了所有純血階層的夜族們。
我接著向聯軍告密,夜族力量的分布,戰場上重要角色的位置,乃至夜王……我把我知曉的全部都說了出去。”
賽宗熟悉接下來的曆史,某種意義上來講,破曉戰爭的終結,正是另一場戰爭的開端。
“在你的背叛下,克萊克斯家的榮光者吹散了晦暗鐵幕,不待交手,夜族大軍就在陽光下灰飛煙滅,而你,你在暗地裡摧毀了各個區域晦暗鐵幕的煉金矩陣,陽光平等地抹殺了永夜國土上的所有夜族。
失去了晦暗鐵幕的保護,一夜之間,永夜帝國的版圖縮水的隻剩下了王城,而那座王城也在你的陰謀下,門戶大開。”
“是我嗎?”瑟雷反問著,眼神迷離,像是醉酒了一樣,“抱歉,那段記憶我已經記不清了,整個人就像被複仇的怒火衝昏了頭腦,等我重新意識到自己時,一切都結束了。”
破曉戰爭後的清算中,絕大部分的夜族都是由瑟雷處刑的,他們的刑罰也意外地一致。
白晝之刑。
“不需要人費力地揮砍,也不會讓刀子鈍掉,更不會有亂七八糟的麻煩事,隻要陽光一曬就好,無論是骨頭、內臟、血液,都會變成灰,清潔的不行,”那時瑟雷這樣解釋著,“唯一不妙的地方,就是行刑的過程比較殘忍,但比起他們做過的事,這也算是罪有應得吧?”
“那瑟雷你呢?你犯下了過錯,是否遭到了報應呢?”
有人惡狠狠地質問著,作為夜王最為信賴的長子,瑟雷曾是夜族大軍的先鋒,他殺死了數不清的人,攻陷燒毀了一座又一座的城。
按理說,瑟雷也應被烈陽灼燒,可偏偏又是他背叛了夜族,幫助聯軍打贏了戰爭。
如今,瑟雷這個該死的戰犯反而成為了英雄。
瑟雷完全不在乎那些複雜的眼神、咒罵的話語,他隻是自顧自地開始自己的處刑。
在新一天來臨之前,瑟雷拖拽著殘餘的純血夜族,把他們一個接一個地釘死在了大地上,無論他們怎麼求饒、咒罵,瑟雷隻是不斷地怪笑著,任由陽光把他們燒成灰燼。
有些沒燒死的,瑟雷也不會補刀,給他們一個痛快,而是割開了自己的手腕,把自己的純血賦予給他們。
“選擇吧。”
這是瑟雷那段時間最常說的一句話。
一些夜族明白瑟雷的話,拒絕喝下他的血,有些夜族則被死亡嚇破了膽子,伸出乾癟的舌頭,艱難地舔舐著鮮血。
殘破的軀體得到了自愈,然後太陽再度升起。
周而複始,第七日時,所有的夜族都化作了塵土。
瑟雷站在宛如沙海般的灰燼堆中,靜靜地等待著,他脫下了身上避光的長袍,望著天邊逐漸升起的金色天際線。
沒人知道那時瑟雷在想些什麼,就連瑟雷自己也搞不懂,但當第一縷陽光灼燒著瑟雷的手背,帶來鑽心的痛意時,瑟雷那遊離的神智才清醒了過來。
對於夜族而言,那是無法忍受的痛苦,不止源自於肉體的感官,更來自於心理的絕對恐懼,瑟雷幾乎尖叫了出來。
痛苦中,他想起了愛莎,想起了愛莎所經曆的。
“你還真是個勇敢的人啊……”瑟雷崩潰地重複著,“對不起,對不起。”
瑟雷還是無法勇敢起來,就像在破曉戰爭的最後,他還是不敢麵對他的父親,也不敢迎接這久違的烈陽,他帶著身上燃起的熊熊焰火,像老鼠般逃回了黑暗裡。
……
“故事就是這樣,”瑟雷努力讓自己的心情平複下來,“之後我就遇到了你,來到了這個鬼地方,日複一日,到了今天。”
“愛莎用自我犧牲,才喚回你的良知,對世界的熱愛嗎?”賽宗不禁感歎著,“真是令人感到意外,恐怕誰也沒想到,世界的命運曾被這樣的一個人決定了下來。”
“良知?世界的熱愛?不不不,賽宗,你在說些什麼?”
瑟雷連連否決道,他對自己有著很清晰的認知,“你好像把我說成了一個迷途知返的好人?怎麼可能啊,我就是一個人渣、惡棍,我顛覆永夜帝國,根本不是為了這種宏大的理念。”
“那你是為了什麼?”
“複仇,”瑟雷誠懇道,“很簡單,就隻是複仇而已。”
賽宗有些不可置信,“哦?那我否可以理解為,你為了一個女人,才做了這一切?”
“差不多,沒什麼崇高的理念,也沒什麼幡然醒悟,我隻是在複仇罷了。”
瑟雷頓了頓,忍不住地捂住臉,“我很可笑吧,賽宗,膽小、怯懦、人渣、惡棍……為了個女人,做了這麼荒唐的事,這聽起來簡直蠢爆了。”
他儘其所能地嘲笑自己,試圖讓自己沒那麼不堪,但瑟雷的語氣還是變得柔和起來,充滿懷念。
“也有可能……也有可能我是真的愛上了她。”
瑟雷放下手,望著頭頂,不確定地說道,“是啊,我說不定真的愛上了這個女人,感受著她的悲喜。”
“她的離去讓我難以忍受,無法容忍……我需要發泄這股情緒,我就去做了。”
瑟雷喃喃道,“但我仍無法釋然,我一想到,假如我能在愛莎離去前,鼓起勇氣做這一切,是不是一切都會不一樣。”
“要我能更早鼓起勇氣……更早地扛起責任……”
瑟雷深呼吸,努力讓自己露出沒心沒肺的笑意,“還是說點開心的吧,不得不說,比起永夜帝國,我真的很喜歡現在的世界。”
他有些理解了愛莎的想法,“世間的人們就像一個個急不可耐的短命鬼,忙忙慌慌地生活,絞儘腦汁地要在死神追上自己前,在這個世界上留下些什麼,以證明自己存在過。”
瑟雷想起帕爾默和他講述的,關於厄文的故事,在那場災難之中,直到最後,厄文沒尋求活命的機會,而是固執地寫完自己的故事。
生命總會終結,而其所誕生的價值,將永遠地留在這個世界上。
“於是,每天都有各種新奇的玩意出現,電影、、舞台劇、音樂……它們蘊含了一個個活生生的個體的價值所在。”
瑟雷被這一切震撼,不由地感歎,“我依舊不知道人生的意義,更不知道該追逐什麼樣的價值,但那一刻,我忽然覺得,既然自己找不到,那麼就沿著她的路走吧。”
瑟雷用力地伸展了一下身子,軀體裡傳來一聲聲的輕響。
“也就是說,我確確實實有著一個正當的、正確的理由。”
瑟雷樂此不疲地重複道。
“為了愛與和平。”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