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鄭熹一行人不少,還拖了輛大車,上麵裝著給祝三一家的東西。柴米油鹽、雞鴨羊酒、衣裳布料之類,又裝了兩個大食盒,滿滿當當的一大車。
金良騎馬在前麵引路,一行人引了不少人的猜測注目。因為走的是陳府的方向,此時,大多數人還以為他是去的陳府。
笑容從祝三的臉上消失,她麵無表情地看著這一隊人,心裡是有點戒備的。她是真不明白,案子都破了,她哪裡還值得鄭熹這樣的大人物唱這麼一出反常即妖祝三懷疑鄭熹有什麼陰謀。
金良跳下馬來,對祝三說話客氣了不少,說“三郎,欽差來看你們家來了。”
鄭熹下了馬,上前兩步,道“我們又見麵啦。”
祝三點點頭“嗯。”
她沉得住氣,金良也不嫌她冷淡,道“不請我們進去坐坐嗎你閃開點兒,讓他們把東西搬進去。”
祝三往他們身後瞧,隻見一輛大車,押車的、跟車的都有,問道“什麼東西”
鄭熹道“謝禮。”
“啊”一下給祝三弄不明白了,“謝什麼”
鄭熹道“你幫我破了案子。”
祝三搖搖頭“你自己能查出來,謝就不用了。裡頭黑,真要進來坐嗎”
鄭熹道“要的。”
祝三將一人引進屋,摸出了蠟燭點上。
鄭熹就著微弱的燭光看了一下這間屋子,家徒四壁,裡外間用一道草簾子隔開,裡麵隱約有人聲,外間一塊木板上放著條卷起來的被子。外間觸目所見,隻有一些零碎的舊家什但是收拾得極乾淨整潔,就是這些零碎擺放得也很整齊。所有這些加起來,未必及得上鄭熹手上一枚戒指值錢。
但是乾淨,收拾得很用心,是認真過日子的樣子。
鄭熹命人將柴米一類搬進來,他出手大方,手下也很有禮貌,東西堆放得也很整齊。張仙姑在裡麵聽著了,推推丈夫,輕喚他一聲,朱神漢卻還在燒著。張仙姑還是忍不住端了碗水出來“您喝水。”
她見過鄭熹一麵,但不曾見過他斷案,水放在桌子上才起想起來要給他行禮。鄭熹和氣極了,對她說“您不必客氣,我是來謝謝令郎的,這個孩子很聰明。是他對我說案子有蹊蹺,我才能這麼快破案的。他是救了他父親的。”
張仙姑有幾分輕飄飄的得意,臉上已經止不住笑了,口中還說“您彆誇她,她小孩子家,不禁誇。”
鄭熹道“要的,做得好就該誇的,我還要謝呢。這些就是謝禮。”又有隨從上來奉上了盤銀綻銅錢。張仙姑上回見這麼多錢還是於妙妙被騙的時候,想接,又擔憂,看了女兒一眼。
祝三道“娘,你去看看爹。”伸手從擔上又拿了根蠟燭給她,讓她去裡間點上。張仙姑輕飄飄地捏著蠟燭去了裡間,機械地點上,望著火苗有點發呆,生怕自己在做夢錢,有來得這麼容易的嗎
祝三也在想錢,有來得這麼容易的嗎
看了一眼桌上的銀錢,她說“太多了。”
她與上次見麵上變化很大,鄭熹饒有興味地看著她的變化,麵色不變地說“多不多,要看給的人覺得值不值。”
祝三搖搖頭“我做的本來就不值得這樣,我是想撈我爹,也不是為了幫您。您覺得自己得著了點好處,心裡過意不去,是您厚道。我要真接了,就是我不識數了。”
鄭熹道“小小年紀,怎麼計較這麼多呢對我不多,你正需要。”
祝三道“我也想瀟灑,又怕您要從我這裡再找補點彆的。”
鄭熹笑了,十分愉悅“一來道謝,一來是有些事兒想問你,唔,請教。或許會問得多些。”
祝三道“我知道的不多。”
“我不問案子,案子已經斷了,沒有再窮治的必要。我想問,你是怎麼想到去墓園的有人告訴你嗎又是怎麼看出來墓園裡的故事”
祝三心想,這與我猜的不多。心情變好了一點,話也就多了,說“並沒有人告訴我,我爹那兒出門有些天沒回家了,我們聽說出了事兒就過來找他。差人們在牢門口等著拿嫌犯家眷,我也見不著他。您看這屋子,那邊轉個街口就是陳家。聽說陳一郎瘋了,說到了祖墳,我就去看了。”
鄭熹一點頭。
“墓園裡的故事是真的,我們家就乾裝神弄鬼的營生,自己知道自己幾斤幾兩,外頭看著不看,有時候還覺得靈。就前年,縣裡那個敗家子兒要掏自己祖宗的積蓄,把我叫了去做個道場,我親眼見過的。”
鄭熹道“前年你多大與父母同去的家學淵源。”
祝三道“莫要詐我,就是叫我獨個兒去的。我們家也不乾盜墓的營生,道場我也沒做全,敗家子就是要我過去他心安。”
“他信你”
確實太過奇怪了,都是裝神弄鬼吧,當然要找熟悉手神漢神婆,哪怕是個小靈童,也得有個大人帶著。單叫他一個孩子去縣城就沒個僧道金良和隨從們都露出了不相信的表情,但都沒說話。
“我靈啊”祝三想趕緊打發了他們,“反正您也不會搶我的生意,我也不想接著乾這個營生了,就對您說實話。手伸出來。”
鄭熹從容伸出左掌,祝三也伸出自己的右手,又對金良和其中一個隨從說“勞駕,您一位也伸出手來。”
四個人四隻手湊到了蠟燭前,祝三問道“看出來了吧人和人是不一樣的,哪哪兒都不一樣。”
四隻手,鄭熹的手保養得最好,祝三年紀最小,手形修長卻有一點細碎的傷口,已有了點繭子。金良的手粗大有力,膚色也更黑。那隨從的手是個成年男子的手,微黑,又不如金良的手大。
祝三對鄭熹道“您應該不覺得驚訝的。瞧,繭子的位置不一樣,乾的活就不一樣。常乾粗活的人跟不乾粗活的也不一樣。您這個是握筆留下的,他這個,得是拿他腰裡那刀,還得是常常使的。男人的手、女人的手、農夫的手、匠人的手,各有各的痕跡。”
鄭熹道“不錯。”
“我也不會算什麼休咎前程,但是隻要留心這些,不告訴他們我怎麼看出來的,直接將他們的來曆、前因說出來,就能鎮得住人了。比如見您,直接說是貴人。後麵再胡說點吉祥話就能混口飯吃了。總有幾個能碰巧說準了將來的,就是特彆靈,常有後來還願多給倆子兒的。”
金良道“就看手你還有本來沒說出來呢。”
祝三道“也看彆的,也不是都能教會的。瞧那水缸,它就擱在那兒,裡頭現在還剩半缸水,你是能搬得動的吧它要裝了水,我就搬不動。一個人在那兒,咱們都看到了,有些東西,有的人能看出來,有的人就閃過去了。你的力氣在水缸上,我的力氣在彆處。”
金良還在琢磨,鄭熹已經聽明白了,就跟他在京城似的,周遊對他為什麼有敵意呢就是這“天賦”差得有點大。鄭熹道“你接著說。”
祝三道“就這麼多了。您能找到墓園,應該是知道這些門道的呀。”
鄭熹道“我看的卷宗,他們報上來,在墓園作法。”
祝三啞然。
金良忽然道“不對,那,錢袋”
“我被偷過呀。”
“我還被打過呢”金良道,“也沒見著天下無敵”
“誰又是呢我就蹲在廟會上看,看,你知道吧”祝三對金良說,“看明白了,接下來的事兒就好辦了。我們本來手上就要靈便一點的。有人要抽簽的時候,給它換個簽子省得麻煩之類的,再用點心,也就會了。”
鄭熹問道“你這是家傳的本事嗎”
祝三道“家裡要有這本事,倒好了。”
這點時間不夠祝三把所有的都說出來,鄭熹已聽明關節,便不想再問下去。他感興趣的是祝三的本領。孝子如果還不足讓他心動的話,那麼這份本事,他現在確實是需要的,而且,人還在他眼前了
他揣出一張紙來遞給祝三,祝三拿了一看,上麵隻寫了兩條,一個是關於巫蠱的條目,一個是關於盜墓的條目。她終於知道盜墓賊為什麼挨著酷刑死頂了,隻要當時不弄死了,主謀是陳一,他們還有逃出生天的機會。盜墓,就真死定了。
鄭熹問道“看懂了”
“是。”
鄭熹問道“沒讀過律”
祝三搖搖頭。
“你也就不知道自己什麼時候會不明不白犯法,你的家人什麼時候會再身陷牢獄”
祝三心道,就算讀懂了,有些事也是免不了的。比如知府要把她送給短命鬼將軍。
“甘心嗎”鄭熹問。
祝三的心跳快了一拍,問道“您到底想要說什麼”
鄭熹繼續問道“這個案子,你遇到我是湊巧除了我,你能見的都是什麼人文書胥吏差人想一直與他們打交道嗎沒完沒了,隻與這樣的人打交道你要一輩子都這麼過嗎”
裡間“嘩”一聲輕響,是張仙姑站了起來,她還以為自己沒有驚動外間的人,又坐了下去。
祝三其實已經聽到了,她想了一下,問道“您還是前兩天說的那個意思要我隨您進京當差”
鄭熹點頭道“當然。這隻是一個機會,來不來在你,我在哪兒你知道的。”
“要我做什麼又要我為您做什麼”
鄭熹輕笑一聲“怕我找補回來”
“我得拖著一家子呢,您有點兒虧本,就怕要找補太多。”
“虧不虧,要看給的人覺得值不值。”
裡間響起了一聲咳嗽,祝三道“您看過案卷,該知道我們家沒戶籍、沒根基,死了還不如隻螞蟻的動靜大。螻蟻尚且偷生,我們可不敢掉以輕心。”
鄭熹道“戶籍一紙文書即可。難道我還不如一個縣衙書吏”
裡間咳嗽聲更大了,祝三回頭看了一眼,對鄭熹道“我得再想想。”
鄭熹點點頭,祝三看了眼桌上的銀錢,可沒再說讓他帶走的話,鄭熹滿意極了。
出門上馬,跑出巷子金良才說“這小子,夠狂夠傲的。”
鄭熹道“挺好。”
今天的事他辦得很滿意,祝三已經答應了,他就穩坐釣魚台即可。花出去的錢他一點也不心疼,如果這點錢能撈回一個帶回京城助他在大理寺打開局麵的打手,那可真是再劃算也不過了。
金良還要說什麼,鄭熹道“他已經想明白了,心裡已經通了,他得說服父母,又不願明說。是給父母留的餘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