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二殺_祝姑娘今天掉坑了沒_思兔閱讀 

第43章 二殺(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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通鋪上鋪的蘆席,隻是年載久了,很少有人考慮到給囚犯換新的,都殘破不堪了。好蘆席都隻是“粗席”,殘破的更是刮皮刮肉的十分不舒服,還不如沒有。

獄卒們也就胡亂弄兩車草過來一扔,讓犯人將草再鋪到破爛的蘆席上。草倒不是地上隨便薅的帶土的雜草,而是兩車細秸稈。這些秸杆比破爛的蘆席要好許多,老胡是豪門打手,在外麵過的也是跟著主子享福的日子,自然是不習慣的。

他搶了本該屬於祝纓的被子鋪著,不全是為了欺負人,他也是為了自己睡著舒服。

祝纓的力氣不足以讓她在這間牢房裡搶到什麼東西,好在她有手藝。

編草墊子的手藝還是她蹲大集上看人賣蒲團、賣草墊子,就手跟著學的。手藝稱不上熟練,僅止夠用而已。編出來的成果也像是一個薄而攤開的蒲團。如果有更多的材料,給她更多的時間,倒真能編出個長圓的大蒲團來。

在家的時候她就編過,用的粗秸稈,足有一寸厚,張仙姑拿碎布把邊兒包起來縫上。偶爾有空閒的時候,母女倆就坐在這長圓的蒲團上發呆。現在閒著無事,讓她再編個草墊子,她倒也不覺得為難。

祝纓兩手一攤“料呢”

老胡拿手背擦著鼻子“什麼”

祝纓道“沒料怎麼編”

把稈秸編成草墊子它就緊實,同樣的一張鋪位,兩把亂草就散滿了,想用草墊子得一大捆才能編出一張能鋪滿鋪位的。想要編得複雜些、厚實些,需要的稈秸就更多。

一間牢房裡的稈秸就這麼多,祝纓是新來被欺負的那一個,分給她的稈秸都比彆人的少,想儘辦法用最簡單的編法也就隻有那麼大一塊。

老胡的要求還挺仔細的,要編得仔細,還得要夠他這麼大塊頭躺的新墊子,勢必要更多的原料,祝纓是沒辦法弄來的,老胡想要,就得自己弄。

老胡的目光在懨懨的中年人老馬、精瘦的漢子、斯文男子身上劃過,老馬瞥了他一眼,老胡就繞過了老馬,精瘦的漢子將手指捏得哢哢作響,老胡清了清喉嚨。他對祝纓道“連他鋪上的一起”

他說得理直氣壯,祝纓順著他的手指看到了斯文男子半僵的笑容。斯文男子對祝纓道“你才編好的墊子被他拿去了,我的家什他也要拿,咱們可算是同病相憐了。”

祝纓眨眨,樣子十分無害。她盤膝坐在了通鋪上,原本應該是潘寶睡的位置。那裡,在昨晚的一夜睡眠中,已經被“同窗”們不自覺地侵占得毫無痕跡了。

這一天,她就坐在那兒編草墊子。

牢裡隻有兩頓飯,每頓還都不多,到中午的時候祝纓才知道,中間還會再分一次水。每個囚犯一天之內隻有這些吃喝,吃,是絕對吃不飽的,餓,倒是有可能餓昏掉。大部分人都儘可能地少動,祝纓隻是編草墊子,她與彆人吃得差不多,也是饑一頓飽一頓長大的,倒不覺得苦。

還能不緊不慢地編草墊子。

老胡像個監工一樣坐一邊,眼睛直勾勾地看著她的手指不停地動,編織的速度一點兒也沒變,看得老胡打了個大哈欠,給他看睏了。嘀咕了一聲“不許偷懶睡覺前給我編好”老胡鋪一條被、蓋一條被,睡午覺去了。

祝纓動了動脖子,放下手裡的活計,走下通鋪去拿了碗水喝。她的動作有點慢,有些日子不乾這樣的活計了,一上午過去了,手指有些不由自主了。

喝完了水,活動活動手腳,她又坐在了鋪上編起了草墊子,依舊是勻速的,隻是比上午慢了一些。

她仍然做著活計,好像這裡不是個牢房,這屋子沒有才死過人並且停了一夜的屍,好像手上的活計不是一個“獄霸”壓榨她做的。

斯文男子看了都覺得詫異

他湊了過去,問道“小老弟還會乾這個”

祝纓看了他一眼,點點頭。

斯文男子心裡泛起了嘀咕,他被少尹抓了進來,但是並不慌張。包攬訴訟這事可大可小,既然已經被關到了這裡而不是班房,馬上釋放的可能是不大了。不過也不會太狠,打二十板子,徒上幾個月,他還能受得住。

既然如此,他也就專心地在大牢裡多攬幾件官司,牢,不能白坐

他也算是京城小有名氣的訟棍,牢裡也有人認識他,多少給他一點麵子。他在這兒才能過得還可以,還能有閒心觀察一下“新來的”,掂量掂量來者的肥瘦。

他之前判斷得與班房裡的老骨差不多,祝纓家裡是小有資產,但是又不夠豐厚。是個斯文的後生,這麼大年紀的一個男孩子,穿得也很仔細,應該是家裡很重視關愛的那種,雖不知犯了什麼事,但是落到了大牢裡,潘寶調戲、老胡欺負,要麼躲、要麼挨了,膽子也不大,肯定不想在牢裡多呆一天,是會出錢的

豪門的仆人也會比普通的百姓穿得好,還是能夠分辨出來的。比如,老胡進來的時候就會吼“你們知道我家主人是誰麼”祝纓什麼也不說,看來是沒有後台的。

他給祝纓講解潘寶、老胡並非出於好心,而是為了嚇唬嚇唬祝纓這個小門小戶出來的斯文小子,詐份生意出來。等到潘寶死了,再看祝纓居然敢去摸屍體,又拖了潘寶的被子蓋,還不緊不慢的編草墊子。今天一早,祝纓還有心情吃個早飯。現在又編草墊子。

正常得一塌糊塗,冷靜得不可思議。這一切都像是他正常的日程似的。

斯文男子心裡就犯了嘀咕小子彆是嚇傻了吧

嚇傻也分很多種,有的傻子是癡呆,什麼都不懂了,有的是看起來一切如常,但是卻隻會乾固定的事情了,這是裝得跟正常的一樣,實際上不定什麼事戳中了他,他就由第二種傻變成前一種傻了。又或者直接瘋了。

這種情況多見於至親死了的寡婦之類,沒了指望,靈堂上哭都不會哭了。斯文男子包攬訴訟打過一些官司,不少就是涉及寡婦歸屬的。

斯文男子不甘心,那可不行,他錢還沒賺到呢

斯文男子也盤膝坐著,慢慢地跟祝纓說話“我說的那個事兒,你想好了沒有”

祝纓問道“什麼事兒”

斯文男子道“二十五貫,包你出去。”

“你自己還在裡麵呢。”

斯文男子道“放心,將你的事情告訴我,我告訴你怎麼訴冤隻要過堂了,你說出我教你的暗語,我在外麵自有朋友尋你的家人”

祝纓想了一下,二十五貫,漲價了。二十五貫,夠她全家在京城過一年了,還是吃得飽、穿得暖,偶爾還能吃點雞蛋和肉,她爹還能時常喝上點小酒。二十五貫,哪怕真能出去,這也是她家幾乎全部的家底了,是手上還能餘一點,但是全家人就都不敢生病了,這個冬天也買不了取暖的炭了。

“我沒錢。”她說。

斯文男子與她交談兩句,疑心已去了一點,問“家裡也沒有”

祝纓笑了笑,沒說話,依舊編她的草墊子。她這個樣子倒讓斯文男子心裡沒了底,這是個什麼樣的後生呢

正經良民百姓哪有在大牢裡還這麼沉得住氣的

騙子小偷賊人都不像,舉止上沒有痕跡。

讀書人讀書人早就喊冤了

富貴公子哪家公子是這樣的還會乾活還挨打還摸屍體還睡馬桶邊兒上這牢裡的馬桶,得攢得差不多滿了才許抬出去,那個臭味兒,一般人都忍不了,哪家公子能受這個罪

他又試探地說“你在這裡,居然過得慣”

祝纓道“還行。”

祝纓是一個過慣了苦日子的人。她在朱家村住的也就是比這牢房乾淨些、敞亮些,牆還沒有牢房的牆厚,屋頂還沒牢房的屋頂,也是睡的蘆席。吃飯呢,小時候吃得少時還好,後來長大了,略多吃一點,有一段時間是吃了上頓沒下頓的。到她自己學了些手藝也能趁些錢了,全家才又能穩定地吃上一天兩頓飯,有時候兩頓飯外還能加點。

這牢裡,是穩穩的一天兩頓飯的。如果不算被於妙妙招贅之後的日子,其實牢裡也不算太慘了。

斯文男子疑惑更濃,又問道“讀過書。”

“嗯。”

“多大了”

祝纓停下了手,仰臉想了一下,說“過了年就十四。”

“家裡乾什麼的”

祝纓道“現在什麼都不乾了。”

這他娘的是個什麼營生收租子的土財主嗎

老馬搖了搖頭,對精瘦男子道“二郎,幫個忙,我頭上癢,你給我看看是不是有虱子了。”聽起來他們好像是認識的

精瘦男子道“來嘍”

兩個人百無聊賴,互相幫忙抓起虱子來不急著出獄的生活,就是這麼從容淡定。

這份淡定在外麵又提了大食盒進來的時候,稍稍停頓了一下,又繼續了下去。

老胡一覺醒來,祝纓已經停手了,身前放著個草墊子,大小看起來隻夠小半個老胡睡的,他罵道“賊皮敢偷懶”

祝纓還是那句話“料呢”

老胡睡覺的時候,身下的稈秸兒沒扒拉出來給祝纓,祝纓編墊子的時候也沒把斯文男子墊身下的稈秸都用完,還給他留了一點。老胡沒打斯文男子,照著祝纓的後頸子上又來了一下“你不會管他要”

祝纓就老老實實地對斯文男子道“文叔,你起開一下兒。”

斯文男子沒了脾氣“好老胡你有種”

老胡一聲冷哼,對祝纓道“快著些兒,今晚叫我睡光鋪看我怎麼收拾你”

祝纓拿了斯文男子身下的稈秸又乾起了活兒,一邊乾,一邊對斯文男子說“文叔,你都幫多少人脫過罪”

“那可多了去了”斯文男子驕傲地說。

祝纓看了他一眼,說“都做成了”

“當然”

祝纓看了老胡一眼,低下了頭,繼續編墊子“他怎麼還在這裡呢”

斯文男子老羞成怒“那是他自己不聽我的話我縱有千般智計,活諸葛遇上了阿鬥也保不了江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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