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1章 狡兔_祝姑娘今天掉坑了沒_思兔閱讀 

第231章 狡兔(2 / 2)

“是。”

祝纓又問項安:“官糖坊有多少存貨了”

項安道:“可惜先前唐師傅用掉許多甘蔗,如今甘蔗所剩不多,沒料產的就少。赤砂糖有一千斤、白砂糖餘四百斤,另有冰糖三百斤、赤塊糖二百斤”

祝纓道:“先給我留著,我有用。你去將赤砂糖、白砂糖都照一百二十斤一份裝好,要一百斤赤砂糖配二十斤白砂糖。”

“是。”

祝纓又說:“再取些白砂糖送到後麵,我要用。”

“是。”

商人就是專業,采購的事情都不用她操心了,祝纓心情頗佳。又說他們都辛苦了,告訴他們:“正是好時候,還是要辛苦你們的。”

兄妹二人連說不敢,項大郎能賺到錢,項安也覺得自己沒有虛度光陰,糖坊賺的錢大家都有分紅,都頗開懷。祝纓笑著對項大郎道:“過陣兒去州城,你也同去。砂糖的價賣不上去,該心急了吧”

“是。不不不,不心急,大人必有用意的。”

祝纓道:“哪有什麼用意我給你再開條路子,你們倆,點幾個伶俐點兒的工匠過來,我教他們做糖。”

“是。”

祝纓教的幾樣也都比較簡單,就是彆人一時還沒想到的。

她把麥稈換成細竹簽子,紮個草把子,插一滿草把子的糖,可以一支一支地取。這次她聽取了項大郎的意見,自己當活招牌在前麵走,身後跟著幾個人扛著草把子陪她逛街。路上遇到小孩兒,就從草把子上取一支糖來給小孩兒拿著吃。她帶著祝煉和蘇喆等小孩兒一起逛街,他們手裡也拿著糖,邊吃邊逛。

沒用半天,府城裡的人就都知道多了這樣一種新的糖。祝纓身邊圍了許多小孩子,祝纓笑著給他們分糖,忽然對其中一個說:“你剛才拿過啦。”小孩兒一臉委屈,可憐兮兮地往後蹭。祝纓道:“等會兒分完了,要是還有剩,再給你一個。”

小孩兒又高興了起來。

路過一個少女,看了一眼又挪開了眼去,祝纓道:“哎,你還沒過十五,也拿一支。”

少女大為驚訝,祝纓道:“拿著。”府城裡的人,她多少還是認得一些的。

路過一個坐在門口曬太陽的老婆婆,也取了一支給她:“甜的。”老婆婆行動遲緩,還沒來得及起來給她行禮手裡就多了一支糖,呆呆地愣在了那裡。祝纓笑笑,牽著蘇喆的手又往前市集走去了。

無論是哪族哪家的孩子,無論是男孩兒還是女孩兒,無論貧富,隻要她遇到了都給人發一支。一邊發糖,一邊跟小孩兒聊天,問人家會不會唱識字歌,知不知道識字碑怎麼用。

小孩兒也有知道的,也有不知道的。祝纓道:“我告訴你們,你們唱著歌,對著上麵的字,一個一個的數,唱到哪個字,那個字就長碑上的那個樣子。你從上往下、從左往右地看。明兒我還過來,會唱的發糖。二十支,先到先得。”

祝纓不多會兒就謔謔完了三百多支糖,剩下的一些她也如約又給了那個領過一支糖的小孩兒一個。還有一些小孩子圍著她,有個機靈的,就開口唱了一篇識字歌,祝纓一笑,也給了他一支。

很快,糖就分完了。祝纓攤攤手:“呐,現在沒了哦,明天後半晌我再過來。”又牽著自家小孩兒回府了。

第二天早上,就有人知道了,這也是府君糖,並且項家糖坊會賣

一支糖賣上幾文錢,雖說這些錢能買上十幾斤米了,就算買砂糖也能買上二兩,住在城裡的人家卻有不少能拿得出這份錢給孩子嘗個新鮮。零食從來都是比主食貴的。

糖坊就負責出貨,各店鋪、貨郎來進貨,那也是很不錯的。此外,為了防止哄抬物價,糖坊這兒自己也出個攤子賣,比店鋪、貨郎的進貨價要貴,加了更多的利潤。

沒過幾天,府城街上就出現了一件新東西。

發糖隻是順手,與花帕族的正事她也沒忘,路果和喜金到此才算明白這件事有多麼的麻煩。樁樁件件都要理個清楚,路果道:“我們信得過大人,大人不用這麼麻煩。”

祝纓道:“那可不行,以後做事都要照著這個來呢。要是我有做不到的,你儘可拿著這個來與我理論。要是不講明白,到時候你不滿意了,連說話的道理都拿不出來了。”

蘇燈之前沒寫過這些,勝在讀書識字的時間更長、阿蘇縣又已開始執行了其中的約定,仇文之前有過一次經驗了,他二人倒是適應良好。山上漸漸進入到了收獲的時候,但是與山下的官府不同,這幾位頭人自己並不怎麼管收獲的事情,二人連同山雀嶽父都在山下住著。

蘇晴天和狼兄也過來分彆拜會了他們,這二人是來領糖的,臨行前來問他們有沒有信要捎的。

山雀嶽父道:“還真給呢”

仇文道:“大人從來不騙人。”

仇文這麼說著,卻有一件心事:我這算是什麼呢府衙的官吏沒個身份。寨子裡的人自己又不是。中人也不抽成。他倒是想跟著祝纓混的,人家又沒放話。

一時愁苦。

“小祝。”

祝纓睜開眼,從秋千上跳了下來:“什麼事兒”

花姐四下看看,道:“是有個事兒。”

“走著。”看起來花姐像是有什麼隱秘的話要說,祝纓帶她到了自己的房裡,她這兒安靜,也沒什麼人過來。

兩人在次間的窗前坐下,祝纓支開了窗戶,往外看了看,沒人偷聽。

花姐道:“你對山裡那些人,是不是又有什麼安排了”

祝纓笑著問:“怎麼這麼說”

“你還對乾娘說要進山避暑我總覺得不對勁兒。你要有什麼打算,家裡要準備什麼麼”花姐慢慢地分析,“你從來不做沒用的事兒,也不信口開河,既說要進山,避暑未必,山是一定會進的。”

祝纓點點頭:“瞞不過你。”

“是要,再設縣嗎那是很大的功勞,可是乾娘乾爹年紀大了,不比你,經不起折騰。你要乾大事,這是好事,他們”

祝纓道:“我隻想他們安度晚年,怎麼會再折騰他們聽我說我是真的想在山裡安一個家。”

“怎麼是要避禍麼萬一你的”

祝纓道:“差不多。”

“你為朝廷立了這許多功勞,朝廷難道還不能容你嗎”身家性命總能留下吧

祝纓道:“靠他們一念之仁我可不想靠彆人的良心苟延殘喘。大姐,咱們都不是指望彆人良心發現對咱們好的人。要做最壞的打算。”

花姐穩了穩神,道:“是得有個退路。不過人生地不熟的,就咱們幾個人,恐怕”

“嗯,你說得對。所以建個城,占塊地,歸我,我自己的地盤,不給朝廷。”

花姐自認猜著了一些,卻還是被驚到了:“啊自立為王造反”

“怎麼能這麼說呢我這是開拓。扯旗造反我也打不過朝廷啊這煙瘴之地土地貧瘠人口不多的。”

花姐有點磕巴:“還真想過啊啊不是,那到時候不會被圍剿麼”

祝纓道:“所以選在山裡,地方也看得差不多啦,要過一道天險,易守難攻。”

“你與各族商議好了”

“我沒跟他們商議啊。”

“啊”花姐道,“你等等,咱們從頭說。”

祝纓點點頭,道:“好,我給你從頭講。先說為什麼要自己找塊地方,好好經營。我如今是朝廷命官,府衙裡、下頭各縣裡人聽我的話,因為我是知府。能夠什麼都不問隻信我的也就項樂、項安兄妹,因為我為他們報了父仇。就算是小吳他們,看著是我的人,其實呢人家為了自己的前程,不是為了追隨一個他們,不是我的人。就算不要前程,人家還要自己的身家性命呢。

憑朝廷身份得到的一切,朝廷一紙詔書就像太陽下的冰塊,煙消雲散。哪怕這一切都是我自己掙的、是我該得的。到時候就算朝廷不明著追究,嗬恐怕有人也不會放過我。為官十餘載,怎麼可能不得罪人到時候我怎麼辦”

花姐怔怔地聽祝纓點明了現在的處境,心裡為祝纓一苦,點了點頭:“不錯。你做著官兒,都有人要害你。”

“是吧龔劼做了多少年的宰相勢力不算小了吧幫手不算少了吧結果如何可見他那樣是不成的。還是得自己手上硬。什麼最硬兵、民、地、糧,得有自己的地盤,起碼能夠自保。眼下還沒到官逼民反的時候,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朝廷管得著的地方,恐怕容不下我。一旦知道我是追隨我的人一定會有許多人動搖,不會為了我與朝廷對著乾的。我倒黴了,他們或許會救我,也僅止於此了。可是我憑什麼要歸於沉寂我還有好多事沒乾呢”

“自己的勢力”可不是這個樣子得經營真正屬於“自己的”地盤了。

花姐慢慢地點頭:“你做官比他們都強我敢說你比王相公也不差。憑什麼要你放手”

“既然如此那就要選對地方,這兒長短剛好。要不是到了這裡來,我也想不到這條路,頂多在出事之前掛冠歸隱,當一切都是一場夢,揣著私房錢修個破廟買張度牒,收幾個徒弟依舊給人算命。現在不一樣了,我來到了這兒群山之中,再好不過,雖貧瘠,離朝廷也遠。以朝廷現在的模樣,也不至於興大兵圍剿。隻要不大舉興兵,旁的什麼招數我都能接得住。”

祝纓續道:“以前不行,以前我什麼都沒有,連朝廷命官的身份都不硬,現萬事具備,雖不能說是水到渠成,但也不能再等了。我自己挖渠引水,也還能辦得到。”

“你要怎麼做要我怎麼做我會照顧好乾爹乾娘,彆的事兒呢給我一個事做吧。”

“我已經在做了,”祝纓說,“我這回進山,也是要為朝廷羈縻各族,也是為了我自己。我已照著三族五家說的、畫的輿圖,選取了一處將來建城的基址。我先建竹樓,以後每個月抽半個月過去那裡,半個月在南府。住一陣兒,也是觀察自己之前擇定的地方是否合適建城,會不會遇到什麼塌方、山溪暴漲等等,也就地積累建材。如果沒有彆的麻煩,就在那裡建城。”

花姐道:“等等,他們能答應”

祝纓突然笑了:“說起這個,還有個故事呢那個索寧家的”她笑著說了索寧洞主的事兒。

花姐道:“前人造孽,後人遭殃先前那個知府,也太不是東西了不但害人性命,還坑了你。這個索寧洞主也是,沒聽說過你嗎”

她一麵說,一麵對祝纓倒了碗茶,推到祝纓麵前。

祝纓一口乾了,說道:“真要多謝他。這事兒我想了有一陣兒了,山中各族地盤界限不明,且有許多地方是無主的。不少家族都說那是他們的地方,其實僅僅是他們家打獵的人能走到那裡而已,並無世代居住。這深山之中,也有許多逃亡流民的後裔,這些人有的投奔了各家族,或被捉了去做奴隸,也有一些人不依附任何人,就自己小小聚幾戶人家世代繁衍。各家族也有些不隨大寨居住的。又有逃亡的奴隸之類。

隻要一開始給我百十來戶人,我就能過下去,越過越好,三、五年,就能開出點薄田來了。不動用山下的工匠,教人做點木匠活、教人種莊稼,我自己都能乾。各小寨、小村願意投靠我,我也收,總能把人攏起來。難的是怎麼開始。索寧洞主一句話,我就順竿兒爬了。”

花姐聽她說得頭頭是道,計劃都有了,笑道:“也就是你。”

“我先把彆業建起來。先建個竹樓,住一陣兒,說這屋子太簡陋,換個好點的地方建個牢固一點的彆業。”

彆業並不隻是一間屋子而已,它通常是一個大莊園,這是常識。一座大莊園,應該有的是:土地、人口、各種作坊乃至小集市,由此各種管理組合,甚至可以有自己的壯丁充當兵士,跟個大鎮子沒太大區彆。再稍擴一擴,就是個小縣城。

朝廷容得下她,她就接著做官。容不下她,她就占山為王。她為朝廷搜括隱戶是一把好手,自己圈地隱瞞的手藝也不弱於他人。何況是在山中。

花姐道:“你打定了主意,那咱們就去乾”隻恨動手太晚了,花姐心中很是難過。祝纓比朝廷中彆的官員都好,卻要如此努力才能保住身家性命。明明已經拚搏了十多年,現在竟才能算是“剛剛開始”。

祝纓看到她又不喜了起來,心道:我私下打的主意可不能跟你講

她從不將自己拱到一個道德的牆頭,讓自己下不來隻能乾晾著。她在南府、各族中的一切聲望並不緣於“禮法”而是“實乾”“公平”“撫恤百姓”,這些都跟朝廷所提倡的沒有特彆必然的聯係。你問各族,他們會說“這個官不一樣”,你問百姓,他們會說“大人與彆人不同是個青天”。庸常、盤剝、高高在上才是官吏的常態,有時候他們兼具三個特性,有時候隻有其中之一。如果隻是高高在上,其他的事都能乾好,比如魯刺史已經算是難得的好官了。

靠自己一點一點的積累而得到的信任,這樣聚集在身邊的人才是“自己的”。也是在福祿、在南府耕耘了這些年,她才能有底氣說“會有人投靠我”。

打一開始,她就不是一個“忠心”的人,既不忠於皇帝,也不忠於朝廷,更不忠於禮法。

還有蘇鳴鸞,她幫蘇鳴鸞也有自己的私心。她的身份一旦戳穿,她會有什麼下場,會直接觸動到三千裡外的蘇鳴鸞。蘇鳴鸞絕不是一個坐以待斃的人,她極有可能鼓動各族。到時候朝廷會麵臨一個難題,她或許就多了一線生機。

她祝纓,從來也不認自己是個好人的。

這些事兒就不要對花姐講了。

祝纓道:“爹娘那兒你幫我個忙。等到彆業好了,咱們去看看,你也要熟記路途。一旦有變,你就帶他們過來”

“好。”

祝纓道:“你要看到有什麼在山下無法容身之人,咱們也收留。”

“嗯”

“好啦,你都知道了,不用再擔心了,對吧爹娘那兒,先不要說太多。”

“懂,先說是個彆業。”

祝纓站起來,拍拍屁股:“哎喲,我還有事要乾。”

“乾什麼”

“準備些供神的東西。”

“咦”花姐驚訝了,祝纓雖是個神棍出身,卻不是個虔誠的人。

祝纓笑嘻嘻地:“到時候你就知道啦。”,請牢記:,免費最快更新無防盜無防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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