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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4. 抵達 “借您吉言。”(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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祝纓的字紙經由正式的公文途徑送到尚培基麵前,來送信的是刺史府的差役,尚培基一肚子的火,將紙張邊緣握皺了還得對來者說“上覆刺史大人,大人的訓示,我收到了。”

差役答應了一聲“是。”又站在當地稍等了片刻,預備如果尚培基如果有什麼補充的話好給捎回去。哪知尚培基就這一句,見他不走,尚培基問道“你還有什麼事嗎”

我能有什麼事差役道“那小人就告退了。”

尚培基低下頭又認真地看著這張隻有兩個字的紙,越看越氣,心道不見就不見他怎麼想起來查賬的誰向他告的狀嗎是縣衙裡的什麼人嗎哼查賬又如何我又不曾貪贓枉法

差役步出大堂,半道被一個人攔住了“小王哥。”

“童大人”

“不敢不敢,”童立說,“借一步說話。”

兩人找了間空屋子,有縣衙的差役來上了茶點,王差役喝了半壺茶水,童立才說“刺史大人還有什麼吩咐不曾”

王差役說“那倒沒有,您要打聽什麼自家押糧到州城去不就得了你就自己領這個差,有什麼話親自去對大人講,有什麼要問的,你是大人手下的老人兒,也能問個一兩句不是”

童立道“我這不是不知道大人是個什麼意思麼”

王差役笑嘻嘻地“他老人家的心思咱們哪能猜得到呢反正咱們隻要跟著大人走,總也吃不了虧。”

童立道“那是、那是。”他有點愁,主意是趙蘇出的,完事兒趙蘇當官走了,刺史府派人來查賬,賬還合得上。這就有點尷尬了。再讓這個棒槌縣令接著作,三年一過,他滾蛋了,家底掏空,大家怎麼過他們可都是本地人

童立客氣地將王差役送走,又塞了個紅包,轉過來找尚培基想領送糧的差使。尚培基早將隻有兩個字的紙張往抽屜一放,重新審視他的計劃了。看到他來,尚培基道“有事”

童立道“刺史府來人已經送走了,下官來請示大人還有什麼安排沒有”

尚培基道“秋收已過,正可抽丁服役。”

童立小心地問“您要抽丁做什麼”

“水利、道路做得還算不錯,小修即可,這個縣城未免狹窄了些,應該擴一擴了。”

童立大驚“大人,縣城是有定製的,擴建得奏請朝廷批準再說,又快種麥了,莊稼不能耽誤呀。”

“哦宿麥”尚培基一拍腦門,他對南方農時不熟,忙得忘了這事。又低聲抱怨“一個一個,都不省心你是本地人”

童立道“是。”

尚培基道“坐。”

童立很警惕,陪著小心坐下了,尚培基命人給他上茶,然後親切地說“你在縣衙裡多久啦”

“總有十年了,因熬了這麼些年還算謹慎,故而得補了個微末小官,與大人這般前程似錦的貴人是沒法比的。”

尚培基心情好了一點,心中感慨,卻也隻是歎了一口氣顯出自己聽進去了卻又有點愁緒的樣子,開口卻是問“衙中諸人你可熟識”

“共事多年,說不熟是假的,說熟,也不能說了如指掌。人心隔肚皮。”

“是啊”尚培基讚歎一聲,“麵上唯唯諾諾,背後含沙射影的小人太多”

童立讀書不多,“含沙射影”這個詞他有點生,“小人”是聽得懂的,心裡罵一句尚培基“你是大,大草包”,跟著含糊地點頭。

尚培基話鋒一轉,又問“我到福祿幾個月,看這所有人裡,唯有你最可靠。這話我隻問你,據你看這縣衙之中,可有心存二意之人呢”

童立驚訝地看了這位縣令一眼,道“大人何出此言什麼敢人心有二意”

“那是你,不是彆人。”尚培基說。

“那不能吧大家夥都傻嗬嗬的,沒什麼操心事。”童立說。

尚培基搖搖頭,看一眼童立,彆有深意地說“刺史大人為什麼突然派人來查賬查賬我是不怕的,每一筆我都有用處。府庫積存這麼多,不就是為了要做事用的嗎否則豈不是守財奴我自認對上下官吏並不刻薄,如何唉”

起初,尚培基的想法很簡單,所謂上行下效,他下令,底下人執行,工程一完,出了成果大家都受表彰。這幾個月下來,處處不順。直到祝纓查賬,才覺得有人不聽話,完全不是當下屬該有的樣子。是得把衙門裡整頓一下,才好完全他自己的宏大規劃了。

在他的心裡,既然府庫充盈,就該著手在福祿建一個合於禮教的樂土。

看著他說到動情處幾乎要落淚,童立的心仿佛被雷劈了,心說您還委屈上了一到任就點倉儲,點完了就開始揮霍。您的賬當然還算清楚啦,有家底兒給您敗,您還不用上躥下跳的盤剝嘛

他比尚培基還會演,尚培基還要哭不哭的,他先哭了“您可太不容易了呀給上下的好處一點也沒少”

兩人對著流淚,童立道“我願為大人押糧到州城去。吳司倉是我原先的上司,我必將這個差使辦好。”

“辛苦你啦。”

“大人客氣。”

童立抹著眼淚出來了,回到自己的值房先灌一壺水,接著翻一個白眼,抓起衣襟來扇了扇風,心說得趕緊去給大人報信,這樣的貨色也配在福祿

童立趕到梧往城的那一天,祝纓正在家裡收拾自己的行裝。今年輪到她去京城,張仙姑還想跟著一道去,祝纓還是不答應。

父母年紀越來越大了,能少跑一趟是一趟。花姐身上有官職,也都不能成行。這讓張仙姑十分的焦慮,三千裡路,帶一群人朝夕相處,要是被識破了可怎麼辦

如果花姐能跟著去,她還不太擔心,有個遮掩。一個親信的人也沒有,張仙姑就不肯答應了。

祝纓道“你們還有事呢,來,看看這個。”

“這是什麼”

“你和爹的衣裳都做好了。”

“我要什麼衣裳”張仙姑胡亂抓一把衣服往一旁一塞,“咦這是什麼衣服”

“道袍。彆業裡那個道觀快好了,你們試試衣裳,再到彆業裡去也不至於無聊了。”

避暑的時候,雖然山上涼爽,住得久了彆業裡的人也都認識了,實在是無聊。總不能天天逛街,然後沒話找話吧二人也不好園圃,也不會舞文弄墨,年紀大了也不想爬山,沒有太多的娛樂。巧了,彆業裡的人除了開荒種地、做點交易,也沒彆的事兒好乾了。

彆業裡彙聚了各種身份來來曆的人,既沒有一個共同的節日,也沒有一個共同的習俗。這樣是不行的。沒一點相同處,將來出變故就容易樹倒猢猻散,得一點一點地捏出來一個“共同”。祝纓就先規範語言文字,再籌劃要建個道觀,也不全搬了山下道觀的形製,但是要有那麼一個地方,平時能聚一聚、逢年過節開個廟會之類。

祝大又好個熱鬨,也喜歡被人圍著。跳什麼大神呢擱那兒解個簽、聽人講個故事,他自己也能吹牛,就挺好的。有餘力再教教小孩認字,識字歌祝大還是認識的。

張仙姑道“那倒也是。可你這一趟怎麼辦”

祝纓道“我自有辦法,說出來就不靈了。”

花姐不知道祝纓有什麼辦法,仍是幫腔道“乾娘,小祝乾事什麼時候沒把握了這麼些年了,您還信不過她”

張仙姑道“也是哈。”

祝纓將衣服抱到她懷裡“行啦,去換。今年過年我未必能回來,大姐她們陪你在這裡過年。”

“那你”

“我把小吳他們幾個也帶上,都是自己人,能應付得了。”

祝纓這次計劃把小吳也帶上,是準備順手給他謀個外地的縣丞之類的差使。梧州司倉也不必著急馬上就補一個人來,幾個司倉佐還是能夠頂一頂的。

張仙姑道“我就想,咱家在京裡的那些地”

“我自與溫大郎算去。”

“哎哎。”

“我帶上胡娘子她們幾個,行了吧”

“你說什麼就是什麼。”

祝纓笑笑,出去先把小吳叫過來,讓他也收拾行李。小吳道“大人要帶我同行好嘞”

“趁有船,將你所有的東西都帶走。”

小吳撲通一聲跪倒在地“大人,您要趕我走”

“總跟在我身邊能有什麼出息翅子上的羽毛乾了,就得自己飛啦。梧州太遠,老吳他們也想你。公文你也會寫一些了,衙門裡的事務你也差不多知道了,是時候自己去積攢資曆了。”

小吳一把鼻涕一把淚“天下哪有比大人身邊更好的地方呢”

“在我身邊,花賬都不敢狠做,還好”祝纓嘲笑道。

“小人一定不敢再犯了”

祝纓道“彆擺那個臉子了,你隨我上京城才好與吏部說話。不然,就你弄的那點子私房,還想通吏部的門路選個合意的地方你好好地乾,將來更有出息了,於大家都益。”

小吳心裡也是有一點點活動的,在祝纓身邊是能跟著飛,但是長官自己都生活簡樸,你也彆想享受。讓他自己去活動跑官,還真是得狠出一回血,不如再搭一回便車。他哭了一場表明了自己的態度就爬了起來,一邊抽泣一邊說“那大人以後也千萬彆忘了我。”

“收拾行李去,你這回帶走多少,我都睜一眼閉一眼了。”

小吳道“絕沒有貪墨的。”一道煙跑回去收拾自己的東西了。除了俸祿之類,他也確實沾了一些好處,都換成了細軟,看著箱子不大,內裡倒有百金之數。

正在收拾,就聽有人叫他“司倉,福祿送糧來了,說是您的舊識,要同您見麵。”

小吳忙去看,一見是童立,兩人勾肩搭背,先是交割,再是去刺史府。童立少不得給他再塞一個紅包,小吳道“這怎麼好意思”

童立道“頭兒,跟兄弟們還客氣,這就假了不是”

兩人嘻嘻哈哈,小吳揣了好處,給童立引到祝纓的麵前。

祝纓手上的公文處理得也差不多了,正吩咐了趙振等人“你們四人,各收拾了行囊,與我上京去。”

趙振與荊生、汪生、方生四個都歡欣“我們也能去”

祝纓道“那去不去呢”

“去”四人一齊答應,讀萬卷書、行萬裡路,求之不得。

祝纓道“多帶些厚衣服,路上冷。彆拿這裡的冬衣糊弄,起碼要加厚一倍。”

“是”

小吳在屋外與小柳說話,祝纓在裡麵聽到了,問“誰在外麵”

小吳於是進來說“童立來了,求見大人。”

祝纓道“正好,你也要收拾行裝,帶他們四個人去,告訴他們北上行李怎麼收拾。”

小吳隻得遺憾地領著四人出去,放童立進來獨自說話。

童立到了祝纓麵前,小心地上前,還如在福祿前一般搶著乾丁貴等人的差使。祝纓道“你且把那個放下,說吧,怎麼了”

童立道“大人,您再不管管,福祿就沒活路了。”

“怎麼”

童立看了一眼丁貴,祝纓對丁貴揚了揚下巴。丁貴躬身離開了,祝纓道“說吧。”

童立低聲道“公廨田的出息他自己個兒揣了,往京裡可送了不少禮。衙門裡再有花費就走公中的在賬,把府庫給用了。接下來要乾什麼,都從府庫裡出。倒也乾了幾件事,比如要建個育嬰堂之類的。前兒還說要擴建縣城,我給攔了,那得花多少工他又加稅,那稅,大人收得多麼的輕啊他又來下官家裡叔伯、兄弟,祖父輩的都跑到下官的家裡吵鬨,問這稅是怎麼回事,下官哪能做得了這個主啊”

狀一告就沒個完了,童立越說越多。

公廨田、公廨錢聽名字就知道是給衙門辦公用的,當然也是歸主官支配。祝纓走的時候,給福祿縣留下兩個庫,一個是公中的,即各種租稅收入,一個是衙門的,就是公廨費用。一般後任給前任填坑,其實有大兩個坑,就是這兩個了。她對福祿有一份香火情,走的時候沒把公廨相關的賬都卷走,錢、糧都留了不少。莫縣丞走的時候,也沒敢都拿走,都便宜了尚培基。

習慣上,公廨相關的費用歸主官支配,尚培基也就按歸習慣將這些花用了。這筆錢查賬也不好查,因為公廨田還在,就不能說尚培基中飽私囊侵吞公產,隻能說他不善經營沒收益,不善經營不是罪。然後尚培基就撞上了祝纓留給他的大坑祝纓手下,從來待遇極好。要發錢的時候,公廨費用已被他用完了,於是用了“公中的”。再者,為了他心中的夢想,建這個、造那個,還要發動學生、士紳,又整些吟詩作文,賞花開宴會之類,花費都不少。

“不就是顯擺他自己嗎咱們縣裡的學生,大人來了之後才像點兒樣子,哪經得起他個個都得認他是第一,是才學。他要下鄉,咱們得先去給他安排著,耽誤多少正事。”

祝纓道“他抽的稅並不重。”

童立悲從中來“是大人待我們太好”

他是祝纓一手選出來的,選他們這一批人做衙役的時候就留意讓他們與“豪強”少沾邊,家境並不富裕,親戚也沒什麼有錢人,對官員的感受更深。確實,尚培基抽的稅都不叫重,但是祝纓在的時候抽得特彆輕,現在隻是“恢複正常”就夠讓人難受的了。能讓窮人再也攢不下一點餘糧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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