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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容連著燒了兩日,整個身子燒得泛紅,渾身汗透,不知叫人服侍著換過幾回裡衣。開始時尚且安安靜靜睡著,後麵漸漸低聲喃喃說起胡話來,眾人都聽不清楚,翠禽隱約聽見瀑布兩個字,問:“夫人可是要水”
獨陸慎俯身一字一句聽了個清楚,末了女子漸漸安靜下來,他開口複問道:“還有麼”
女子嗯了一聲,小聲絮絮道:“還有有萬裡夕陽垂地,大江東流;有青苔滿階,白鳥遲留;有小樓春雨,深巷杏花”
她說一句,陸慎便應一句,直至天明尚止住。丫鬟們熬了藥來,隻喂不進去,不過片刻,又全都吐了出來。
放下床帳簾帷,又傳了大夫們進來診脈,敘了許多醫理藥論,雖沒明說,皆是一副束手無策的模樣。末了,眾人隻怕被遷怒,勉強斟酌出一個方子來,叫其中德高望重的奉給陸慎:“君侯容稟,這副方子用藥頗有些急險之處,不過重中之重,是叫人服了藥下去,喝不下去,灌也要灌下去。便是吐出來,那也總留了些在腸胃裡。”
聽了大夫的吩咐,林容又叫捏著下頷灌了幾大碗黑糊糊的濃藥,雖吐出了大半,但總算服了小半盞下去,聊勝於無。
林容是第三日早上醒的,聲音嘶啞得不成樣子,手腕略動一動,便有人掀開簾子,欣喜之情溢於言表:“主子醒了,可好些了”
林容嗯了一聲,抬眼打量,見除丫鬟外,麵前立著兩位貴婦人,一個瞧著二十來歲,另一個三十上下,頭戴攢珠髻,綰著掛珠釵,衣著華貴,皆是一副盛裝模樣,隻是麵容瞧著卻有些憔悴。
年輕的那個笑著扶著林容慢慢坐起來,往腰間塞了個秋香色金線海棠引枕,捧著手巾去拭林容額間的細汗:“姑娘可覺得好些了”
另一位三十來歲的本坐著吃茶,見此也站起來,笑:“老六心肝上的人總算是醒了,得了,我也交差了。我這回,路過青州,總算碰見回老六稀罕事呢不過,老六那個孤寒性子,便是我回去同老太太、太太說嘴,也必是不信我的。得了這個新聞,總不算白勞心勞力一回。”
一麵張羅丫鬟:“取藥爐上熬的藥端來,另叫廚房送了好克化的山藥燕窩粥來,這要能吃,這病才能見好。”一麵近前來,見林容麵色蒼白、喘得厲害,當下哎一聲,衝著旁邊那位貴婦人道:“瞧,我話說早了,能不能活都沒準呢”
那正替林容拭汗的婦人見此皺眉,回笑罵道:“大姑奶奶說什麼呢,好好的人也叫你說過去了這人醒了,又年輕,必定是那藥方子有用,再吃上幾副藥,再沒有不好的。”
又柔聲對林容道:“彆怕,這人也就是一張嘴厲害罷了,論起來你叫一聲大姑奶奶就是了。我姓虞,雍州府裡都稱呼虞四奶奶,你叫我一聲四嫂便好。”
又同那位大姑奶奶對視一眼,試探道:“不知姑娘怎麼稱呼”
林容從未見過這些人,又渾身無力,昏昏然還以為是在夢中,眼神逡巡,皆不見翠禽、鳳簫的身影,隻瞧見王美人站在人群中,喚她:“你過來”
這樣的場合本沒有王美人站的地方,隻她聽說林容病重,在院子外頭徘徊,叫趕來的大姑奶奶瞧見,捉來端茶倒水,她緩步上前:“姐姐”
林容隻覺得耳邊傳來一陣陣誦經打樵的聲音,仿佛置身在道觀裡,問:“外麵什麼聲音”
大姑奶奶、虞四奶奶見這姑娘,不說同自己見禮問候,便是謝一句也沒有,反叫了個侍妾上前,倒仿佛把兩位貴人晾在一邊似的。
王美人叫大姑奶奶拘在身邊整整兩天兩夜,連外間的門都沒出過,又哪裡知道外頭是在做什麼呢。
倒是大姑奶奶一笑,撫了撫扇子:“哎,你不知道,為著你這場病,現如今青州文武都摘了烏紗帽,青衣角帶,往寺廟裡誦經祈福呢如今青州大大小小的寺廟道觀,設壇的設壇,立道場的立道,比逢年過節還要熱鬨三分。”
大病剛醒,林容實在不耐煩應酬,略點點頭:“多謝二位照拂,我現時已好多了。王美人,替我伺候大姑奶奶、虞四奶奶回院子歇息,倘在這裡繼續熬著,熬出病來,我的心也不安。”隻是林容人雖醒了,高熱卻沒退,說這麼兩句,便累得不成樣子。
虞四奶奶臉上的笑一僵,隨即站起來:“那好,你好好養著,我們先回去了。”
倒是大姑奶奶臉色不變的站起來,收了帕子掛在衣襟上:“得,人還不領情。行吧,熬了一夜了,我也累得夠嗆,是該回去補一覺了。”
等二人走了,翠禽、鳳簫這才進得門來,探了探額頭,半跪在腳踏上,眼淚汪汪:“縣主,這高熱還沒退呢”
鳳簫道:“大姑奶奶說我們兩哭得心煩,說人沒死,也叫我們給哭死了。叫奴婢們跟外麵待著,不許進內間來。”
林容嗯了一聲,命翠禽拿了大夫們開的藥方子來,細細瞧過一通,增刪一番,另加上銀花、連翹、牛蒡子這三位藥材。翠禽拿出去抓藥一聲,一時又折返回來:“縣主,藥方叫大夫都瞧過了,說銀花、連翹倒知道,隻是不知這牛蒡子是什麼藥材”
林容聞言頭暈得厲害,一陣咳嗽,這才答:“長倒卵形,開花時是紫色的。”
想必在這裡,牛蒡子還隻是山水間野草,未入藥典呢。一時之間,林容恨恨地想,等我好了,一定要編一部藥典,不然連自己要用藥的時候,也無處去尋。
林容一時之間又喝了許多熱茶,用烈酒擦了身上各處,服了那少一味牛蒡子的退燒藥,傍晌的時候,高熱終於退了下來。
這邊廂房裡,那位大姑奶奶同虞四奶奶正用著早膳,大姑奶奶沒胃口,略用了一碗酸筍雞皮湯,便放了筷子,歪在炕上,撐著下頜,一副閒話的模樣:“你說,病著的那位是個什麼身份”
虞四奶奶想了想道:“不是說是侍妾麼君侯走的時候,是這麼說的呀。聽人說,這一月才接到身邊來呢。”
大姑奶奶撇撇嘴,哼哼兩聲:“你聽他胡說,我問你,你是什麼身份,我是什麼身份,一個外頭納進來的侍妾,能叫我們兩個來侍疾我就算了,本就是路過。你才剛出月子呢,四弟也叫你跟著奔波,特地從雍州趕來。不過這院子裡的人嘴緊,問不出來,也不好多問。稱呼也是混叫,有叫姑娘,有叫夫人的。”
虞四奶奶一笑,抿了抿唇,不接大姑奶奶這話。
大姑奶奶本是揶揄,見她不答話,沒意思地笑笑:“我瞧著,病著的那位倒是個有性子的,身段姿容也是極好的。你是咱們雍地第一美人,當初四弟巴巴娶了你回來”容貌且不說,言下之意,便是說虞四奶奶是個沒性子的人。
虞四奶奶食欲本不錯,聽罷擱了烏木鑲銀筷子,站起來:“受人之托,忠人之事,我還是去瞧瞧。大姑奶熬了一晚上了,且歇著吧。”
丫頭扶了虞四奶奶在廊下走,抱怨:“大姑奶奶這是什麼話,拿一個侍妾同四奶奶您比,這比得了嗎”
說話不注意,同去外麵抓藥的小幺撞了個滿懷,丫鬟頓時罵道:“該死的殺才,走路也不瞧道。撞到主子,你有幾條命賠給我到那邊青磚石上,跪足半個時辰才準起來。”
這小廝十一二歲,當下求饒:“求姑娘饒了我這一回,翠禽姑娘還等著我送藥材進去呢”
虞四奶奶撿起散落的幾張藥方子,見其中一張增刪勾劃了一番,良久凝眉問:“這張藥方子怎麼是張缺筆的字,連字也不會寫的大夫,還敢出來開方子”
小廝回道:“這是翠禽姐姐遞出來的方子,說是夫人往日常吃的,大夫們都斟酌過了。”
虞四奶奶喔一聲:“是翠禽”點了點身旁的丫頭:“又是一個跟你一樣的人,囫圇認個大概,字的筆畫都寫不全。”
又對小廝道:“既是送藥的,那趕緊去吧,彆誤了差事。”
林容發熱的當日深夜,陸慎便接到了江州兵變的消息,匆匆安置了一番,便立刻乘船南下。
等他到江州的時候,兵變已經被彈壓住了,陸慎於中軍帳中,看過當地守將的請罪條陳,冷峻道:“如今看來,江州的人是要殺一批的。吳中諸人,乖張無禮,如德公所言,一位施恩,反而會適得其反。”
陸慎說的殺一批,卻不是百十人。他這樣一說,轟轟烈烈的清洗便在整個江州醞釀開來。無論士庶、貴賤,但有勾連,皆被殺得人頭滾滾,一時之間,連江水也染紅了大半。
獨崔氏一族,叫德公猶疑不定:“主公,崔氏同雍州,早有鴛盟,且是歸降”
陸慎不理,火光裡俊臉浮現出冷笑:“崔氏已死,哪還有什麼鴛盟。”,,請牢記收藏,網址最新最快無防盜免費閱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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