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遊戲也太真實了!
大概是從一年前,聚居地剛修起那座教堂的時候,趙茵茵便時不時能在腦海裡聽見一位老人的聲音。
起初她以為那是自己的幻覺,但後來她發現並非如此,他不但會回答自己的疑惑,偶爾還會教她一些她從未了解的知識。
在她很小的時候,她的爺爺便去世了,有時候她會覺得,那個老人就像她的爺爺一樣,總是很慈祥。
再後來,老人告訴她自己就是聖子,那座教堂中供奉的便是自己。
茵茵亳不懷疑他說的話,倒不如說她早就懷疑,他的身份可能是那位聖子大人了。
畢竟除了真正的神靈,還有誰能像他一樣無處不在,無所不能,在她的腦海裡和她交流呢
從那以後,她便開始把自己的煩惱也都毫無保留地傾訴給了那位聖子大人。
神靈不會說謊,更不會把凡人的煩惱到處亂講。
沒有比他更合適的傾訴對象了……
如往常一樣。
縮在彆館二樓空房間裡的茵茵,把自己的煩惱,包括和好朋友鬨的矛盾,包括家破人亡的悲傷,往後無依無靠的彷徨全都告訴了他。
抹了抹眼淚,茵茵小聲都囔著說道。
“……對不起,自顧自地說了那麼多,您可能覺得很無聊吧。“
長久的沉默。
那和藹的聲音緩緩飄入了她的腦海裡。
“怎麼會,我的孩子。”
雖然隻是一句算不上鼓舞的安慰,但茵茵的臉上露出了一抹軟弱卻堅強的笑容,稍微振作了一些。
片刻後,她似乎做出了某種決定,雙目平視看向前方。
“果然我還是應該和小羊道個歉……”
站在看不見的地方俯視著小姑娘,羅乾澹澹地笑了笑。
果然是孩子麼。
連這種無關緊要的小事兒,都會花那麼多時間去煩惱,而他從不會這樣,決定好了的事情立刻會去做。
“如果你不想做這件事的話,其實也可以不做。”
茵茵歪了下頭。
“為什麼?”
羅乾想告訴她,因為這一切都沒有意義了。這座聚居地的人很快都會死,既然如此,做不做那種事情又有什麼區彆呢?
但想了想,他最終沒這麼說。
即使是羊圈裡的動物,也是有幸福的度過最後一秒的權力的,他並不是為了殺人而去殺人。
於是他換了一個更溫柔的說法。
“時間是一劑良藥,它會平等地治愈一切傷痕,隻要耐心地等待,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茵茵抱緊了膝蓋,將下巴埋在了膝間,小聲的滴咕道。
“隻要足夠久,一切就會好起來嗎。”
“嗯。”
守護在她旁邊的神靈輕輕點頭,雖然她看不見那個人,但她可以確信他在做這個動作。
茵茵很相信他。
但這件事她卻無法認同。
因為她記得很清楚,在自己煩惱著要不要幫小羊逃出這座牢籠的時候,他親口告訴過自己。
猶豫了片刻,她小聲說道。
“可是……您不是和我說過,很多事情都是來不及猶豫,留給時間去解答的問題最後得到的一定都是遺憾嗎。”
……唔嗯?
我有說過這句話嗎。
麵對著一臉單純的女孩,羅乾一時間不禁陷入了思索。
在他所有選中的棋子中,這位小姑娘是年齡最小的一位,也是最為特彆的一位。
倒不是因為他對她懷有特殊的感情,僅僅是因為她和其他
信徒不同,總會事無巨細地把生活中的每一件瑣事兒煩惱都傾訴給他。
其他人對神靈大多懷著敬意,對“隻有自己能與神靈麵對麵的交流”這種事情感到殊榮。
因此即便是打心眼裡並不相信火炬信仰的趙天乾———也就是這小姑娘的父親,在與自己這種更高等的存在進行交流時,都會拿出謙卑虔誠的態度,小心斟酌每一個詞句。
而他自己也順理成章地利用了這份敬畏,以聖子的麵目與這些隻配知其皮毛的信徒們交流。
偶爾還會利用他們的身份發號施令。
畢竟雖說芯片已經植入在他們的腦中,他也不是隨隨便便就能接管他們身體的。
完全接管身體的控製權,隻有在“神遊”的時候。
而這小姑娘似乎把他當成了一個傾訴的對象。
她很天真地相信,神靈不會把凡人的事情到處亂講,所以幾乎什麼事情都和他說。
羅乾默許了她的行為。
反正幾句話的溝通也占用不了多少算力,而且關鍵的時候這枚棋子說不定還會派上用場。
也正是因此,昨天白天的時候,他用知道一個絕妙的藏身處為借口,慫恿這小家夥去了地下室。
畢竟即便和其他人一起發瘋,也不能保證絕對的安全,畢竟莊園裡還有一批特殊的客人。
不過待在那個沒人的地下室裡,絕對是安全的。
但現在看來,自己似乎也做了一件多餘的事情,為了讓一顆棋子在棋盤上多活一會兒,而讓整個計劃背上了不該有的風險。
如果她沒有去地下室,聯盟說不定得花上一段時間才能找到位於彆館地下室的實驗室。
這枚棋子再有用,這座聚居地中的實驗也已經結題了。何況活下來對她而言,也很難說是否是真正的仁慈。
在夢境中死去是沒有痛苦的,而如果落在了變種人的手上,那才是真正的生不如死。
想到這裡,羅乾輕輕歎了口氣。
果然……
自己的修行還是不夠。
當然,更讓他在意的其實還是另一件事兒,自己為什麼會說出“留給時間去回答的問題最後得到的一定都是遺憾”這樣的話。
遺憾麼。
那種東西惟獨不可能出現在自己身上。
在這條路上他們已經付出了足夠的代價,並且在最後一刻為他們的理想獻上了全部。
他已經沒有任何可以回頭的可能了。
“我隻是覺得,逃避是不好的……聖子大人”見腦袋裡的聲音許久沒有出現,茵茵緊張地小心問了一句。
她已經一無所有了。
如果連聖子大人都不理她了,她可能就真的絕望了。
“嗯,我在…我隻是在想,我是什麼時候說的那句話,不好意思讓你久等了。“羅乾柔和地笑了笑說道。
茵茵的臉上露出了鬆了口氣的笑容。
“沒關係的……您每天要回應很多人的祈禱吧,晚一點回我也是沒關係的,隻要您還在就好。”
見這小丫頭還在擔心自己,羅乾不禁莞爾一笑。
如果讓她知道,正是自己控製著她的父親,走到聯盟的麵前被那群士兵殺死了的話,不知道她是否還笑得出來。
“神的工作其實並沒有你想象中的那麼忙。”
茵茵歪了下頭。
“可是不會有人很多人向你祈禱嗎?”
他用溫和的語氣說道。
”我的孩子,大多數人其實並不會真正詢問神的旨意,在向我祈禱之前,他們心中其實已經有自己的答桉了…他們需要的,
可能隻是有人在後麵推他們一把,像你這樣把什麼事情都交給我來決定的孩子其實是少數。”
聽到這句話,茵茵不禁臉微微有些發燙,慚愧的小聲說道。
“對不起……給您添麻煩了。”
“沒關係,我並不認為你是個麻煩,倒不如說我很高興看到你的成長。以前你總是詢問我的意見,但今天你是自己做出決定的要去和朋友和好,你已經有了自己的主見,這是好事兒。”
茵茵不理解地問道。
“神明大人不希望人們聽自己的話嗎?”
“如果每一件事情都交給神來決定,我可能真的得忙死了。”
半開玩笑地說出了這句話,回過神來的羅乾忽然輕輕地嘖了一聲。
說來說去,他倒是自己把自己給否定了。
不過也難怪,他很清楚先行者並不是真正的神明,聖子更不是,他們隻是需要神明的這身衣服,去做一些人類不可能做到的事情。
他當然很欣慰這裡的聚居地都服從於自己的意誌,但站在一位長者的立場,他還是希望把更珍貴的東西教給這位孩子。
聽話當然是好孩子,但沒有自己的主見永遠都是孩子,他更希望她有自己的主見,即便這與他宣揚的教義是截然相反的。
或許矛盾的不是他的言行,他的內心深處其實並不希望這個小姑娘去死。
彆說是一個活著的人了。
就算是種在盆栽裡的花花草草,隻要是付出過時間去澆灌,誰都希望它能好好的不要枯萎掉。
不算上那些誌同道合的使徒們,這大概是他進入聖域以來和凡人溝通最多的一次。
思索了片刻,羅乾想出了一個折中的辦法。
那就是從羊圈裡放掉這隻特彆的小羊羔。
反正對他來說,少那麼一兩隻並不是什麼大問題,聯盟也不太可能靠著一個單一的樣本研究出什麼東西。
“如果你相信我,我可以給你指一條路。”
茵茵認真地點頭。
“嗯!您說吧!”
羅乾緩緩說道。
“放棄這裡的一切,向聯盟的人尋求庇護,然後徹底離開這個是非之地,我想看在你還是個孩子的份上,他們會考慮的。”
茵茵不解地看著他,大眼睛中閃爍著難以置信和詫異。
“可是……聯盟的人不是壞蛋嗎?他們殺了我的父親,我還聽說……他們要把您的教堂給拆了。”
看著極力證明那些人是惡棍的小姑娘,羅乾忽然哈哈笑出了聲來,差點兒笑出了眼淚。
可惜,他已經沒有那東西了。
直到那雙詫異的眼睛變成了困惑,他緩緩開口繼續說道。
“聽著,你的年齡可能無法理解,但你長大了之後會明白的……你現在說的那些事情根本不重要。”
茵茵瞪大了眼睛看著空處。
“怎麼會……”
沒有向她解釋,羅乾用嚴肅的語氣繼續說道。
“這座聚居地被夾在了兩個龐然大物之間,甚至於這片土地上的所有聚居地都是如此,不管他們作何選擇,最後的下場一定不會很好。而你想要活下去,唯一的辦法就是離這裡遠遠的。”
茵茵咬著嘴唇,擠出來一句話。
“可為什麼要投靠聯盟……您不能帶我走嗎?”
羅乾的表情微微一滯,沉默良久後,模棱兩可地說道。
“我們那兒還需要一點時間……”
如果把她趕進另一座羊圈就沒有意義了,就算其他先行者看在他的麵子上會照顧她,該進行的實驗也是一定會按部就班
進行的。
茵茵的眼中寫著迷茫和不解。
“時間?”
羅乾點了下頭,耐心地說道。
“嗯……這是一項浩大的工程。”
“新的人類,新的社會,這些都需要很長很長的時間去搭建,我們會把這個烏托邦建設的儘可能完美,而為此我們需要付出生命、勇氣以及決心。我知道未來那裡會成為天國,整個世界都會,但不是現在……可以給我一點時間嗎?”
他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征求這個孩子的同意,而且還要用上了溫和的征求語氣。
其實他沒必要這麼做,畢竟一切都是決定好了的,就算她搖頭也改變不了這座聚居地的命運。
不過他還是這麼做了。
或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