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將是一場跨越兩百年時空的遠征,而對手是和他們一樣已經死去的亡魂。
時間停滯在此刻的他們注定看不到這場遠征的結果,甚至不會有人記得他們在彌留的最後一秒做的選擇。
不過即便如此,這場遠征也並非是毫無意義的。
就如吳博士所說的那樣,他們改變不了已經發生的事情。
但他們仍然能夠決定,揭開棺材板的後人會從這又黑又冷的盒子裡看見什麼,發現什麼。
那兒那將決定著他們自己將前往什麼樣的未來。
這便是意義。
麵對命中注定的死亡,他們做出了和雙子號截然不同的選擇——
而他們選擇留下的是希望。
至於那在此之後的未來。
會有人替他們看見的。
……
趙天河是一名職業軍官,既沒有演講的天賦,也沒有說服人的口才。
他本以為自己需要花上一些時間才能說服他的戰友接受事實,麵對死亡,不過事實證明自己還是小看了他們。
當得知自己已經死了或者離死不遠的消息時,他們的反應超乎尋常的平靜,甚至沒有之前得知雙子號被己方先手擊沉時那般激動。
“搞了半天原來是這樣。”
“哈哈……沒想到老子已經死了。”
“不過沒想到在我們開火之前,雙子號就已經向我們開火了。”
“咋說呢,這可能也是報應吧哈哈。”
“哪有先來的報應……不過我確實沒有任何負罪感了,隻慶幸我們確實同歸於儘了。”
下層甲板的酒吧,這裡聚集了無數來這兒喝最後一杯的人。
按照吳博士的說法,不管他們喝了多少,哪怕喝死在這裡,等時空重置的那一刻一切都會回歸原樣,並隻剩下最後的記憶。
“我還是無法接受……”
抱著雙臂的肖勇站在酒吧的門口,看著那乾杯的人們無法理解地搖著頭,一旁的同事卻勾住了他的肩膀,笑著拍了拍他的胳膊說道。
“想開點,夥計,難道你還想把遺憾帶到下麵去嗎?”
肖勇無法理解的看著他,更無法理解的是他臉上的豁達。
“我對自己的死亡沒有遺憾……但我想問為什麼我們不把自己的思維上傳?”
那同事聳了聳肩。
“已經來不及了,你沒聽五部的人說嗎?聽不見爆炸聲的人已經死了,譬如你我。”
肖勇的臉上仍然是無法接受的表情,試圖爭辯著說道。
“不是還有227個人剩下嗎?這些人夠了吧。”
正巧這時候,喝的醉醺醺的吳星桓從吧台的旁邊走了過來。
他的手上拎著一瓶威士忌,那搖搖晃晃的樣子和之前一樣。
不過和上次不同的是,此刻的他已經不再頹廢和沮喪。
他發現了新的物理。
而且親眼見證了它的存在。
從這一點來講,他搞不好比尊敬的“教授”先生還要幸運。
他已經沒有遺憾了。
“也許吧,甚至都不用我們自己來做這件事情。那個孩子不是說了嗎?200年後的‘天人’已經用某種技術製作了我們的複製品……甚至於你的好兄弟‘羅一’,就在這艘星艦上追殺我們的孩子,包括你,還有你們……甚至是沒什麼用的我。”
說到這兒的時候,吳星桓咧咧嘴笑了笑,灌了一口辛辣中帶著甘甜的酒。
“那麼問題來了……我們真的要成為另一群天人嗎?”
“或者說,在他們已經做得很好的情況下,你真的有自信能代替他們做得更好嗎?以一個200年前的老古董的身份。”
看著那個嬉皮笑臉的家夥,肖勇怔了怔,低著頭沉思良久,忽然放聲大笑起來。
“哈哈哈哈!有意思!”
雖然一想到以後滿宇宙都是那種開著飛船四處亂竄、什麼亂七八糟的義體都往身上裝的小鬼還是接受不了,但換個角度想這未嘗不是一件好事兒。
未來的孩子們比他們更有勇氣和冒險精神,比他們更加自信和進取,並且有著獨當一麵的能力。
他們需要三千人和十個部門去麵對的挑戰,未來的孩子們隻用兩個人就夠了。
這麼想的話,他們好像真沒有賴著不走的必要。
和之前一樣,肖勇一把搶走了吳星桓手中的酒瓶,不顧後者抗議灌了一口。
不同的是,這次他痛快地抹了下嘴,還將空了的酒瓶塞回了吳博士的胸口。
“走!喝個痛快去!”
他笑著勾住了這個斯斯文文的家夥的肩膀,用力的拍了拍他的胳膊。
“不醉不休!”
酒吧裡的庫存還有很多。
隻要他們願意,他們甚至可以在這喝上一年,等到儘興了酒醒了再走。
不過,他們並沒有這麼做。
那個來自未來的孩子……那個他們所有人的孩子正躺在治療床上。
就在他們縱情痛飲的時候,那個孩子或許正忍受著黑暗與無助的煎熬。
醫務室。
站在重症監護裝置旁邊的林悠悠,正目不轉睛地注視著躺在床上的那個來自200年後的女孩。
雖然她很想和她聊上幾句,但看樣子她是醒不過來了。
“我們……會和她一樣?”一旁年輕的護士小聲低語了一句。
一想到馬上就要死了,那張漂亮的臉上多少帶著幾分遺憾和彷徨。
林悠悠沒有說話,一旁的醫療主管點了下頭,表情複雜的說道。
“應該是的吧……不過幸運的是,那是發生在一瞬間的事情。如果沒有聽到爆炸,甚至可能感受不到任何痛苦就結束了。”
“那我就放心了……”那個愛美的小姑娘忽然笑了笑,打趣地說道,“至少看不見自己毀容的樣子。”
“死亡啊……”旁邊的值班醫生歎了口氣,食指按了按眉心,“話說十部他們都有活乾……就沒有什麼是我們能做的事情嗎?”
眾人互相交換著視線,一直沒說話的林悠悠忽然開了口。
“應該是有的……”
見眾人看向自己,林悠悠閉著眼睛思索了一會兒,接著繼續開口道。
“有什麼辦法能讓止血凝膠的保質期延長到200年後嗎?”
眾醫生相視了一眼,最終一位稍顯年邁的醫生舉起了手。
“聽說冷凍可以……不過解凍的時候需要萬分小心,得防止結晶沉澱。”
這是個相當冷門的知識了。
畢竟絕大多數庫存都會在保質期還沒到一半的時候處理掉換成新的。
他也是因為讀博士的時候恰恰研究過相關課題,才了解到這個知識點的。
林悠悠的眼睛一亮,臉上露出笑容。
“冷凍保存是麼?關於解凍有更具體的操作方法嗎?”
那個稍顯年長的醫生謹慎的說道。
“我可以教你操作方法,這對你來說應該不難,可問題是就算你記住了也意義不大吧?”
“怎麼會?隻要有辦法就好。我會把操作流程記錄下來……在我咽下最後一口之前。”
說著的時候,林悠悠看向了躺在治療床上昏迷不醒的那個姑娘。
她慈愛地伸出手,輕輕撫了撫她額前僅剩下的幾縷頭發。
那應該是張美麗的臉。
即便那光潔的皮膚已經腐爛,她仍然能透過那埋在放射塵之下的純淨的靈魂。
“……你會活下去的。”
“你的夥伴,是個勇敢的孩子……並且他的勇敢不輸給我們任何一個人。”
“我相信他一定能治好你,用我留下來的辦法。”
……
最後的晚宴持續了三天,而在之後的排練又持續了將近半個月。
在這段不存在的時間裡,所有人都明確了自己要做的事情。
無論是死去的人。
還是活著的人。
終於到了臨彆的那一刻,所有船員都默契地回到了各自的位置上。
那是他們在進入超空間航道時的位置,同時也是中子彈爆炸時他們所在的位置。
除了三部太空戰鬥小組的戰士。
在回到自己的位置上之前,他們還要去做最後一件事情。
那就是回到事故發生的現場,將那艘不存在於這片時空的休眠艙放回到那艘登陸艇裡,並將被打翻的“盒子”重新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