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況俯身從地上撿起書卷,展開看了幾眼,不由“嘖”了一聲,雙手遞給了淩氏。
淩氏接過來垂眸細看,臉色變幻不定。
屋內落針可聞,直到侍婢端茶上來,淩氏這才回過神來。
崔道鬱仿佛聽見有什麼坍塌了。
他一向都是清風朗月、閒雲野鶴的形象,今日為了討女兒歡心算是豁出去了,可他並沒有想把自己這一麵展示給所有人看,尤其是妻子。
淩氏卻不以為意,“我還道你在外頭亂來,這點事兒伱慌什麼?”
“這不是有辱斯文嘛。”崔道鬱訕訕道。
崔況頗為感興趣,“這些能借我看看嗎?”
“你看作甚!”淩氏瞪了他一眼,旋即愛不釋手翻了翻,“這些合該是我看!”
平日她們一眾貴婦聚在一起也多是聊些家長裡短,何況崔道鬱文采一向出眾,裡麵不僅記錄探聽來的消息,有時候還會忍不住點評幾句,遣詞用句辛辣風趣,一手字更是飄逸瀟灑賞心悅目,這不比其他人講的有意思?
崔凝從她手裡取過書卷,“母親還是先等等吧,我有正事,讓我先看。”
淩氏酸道,“背地裡偷偷喚他阿耶,到我這兒就成母親了。”
崔凝連忙抱住她手臂撒嬌,“阿娘阿娘阿娘。”
崔況忍不住打了個冷顫,搓了搓手臂上豎起的寒毛,一轉眼又見父親看著她們露出慈愛的笑,頓覺自己怕是融入不了這個家了。
“況兒……”崔道鬱怕冷落兒子,準備關懷幾句,卻見他急忙起身。
崔況麵無表情道,“我還有事,先走一步!”
說罷,疾步離開,看那背影頗有些倉惶逃離的意思。
淩氏噗嗤笑出聲,“臭小子也不知道像誰,待九娘大些,看他該怎麼辦!”
崔況一張嘴淬了毒似的,哪怕關心人都是彆彆扭扭,好似對溫情過敏,偏他主動要定下的未婚妻是泡在蜜罐子裡長大的小娘子,慣愛撒嬌。
崔凝眼睛一轉,“裴家好像會留在長安?遷都之後分隔兩地怕是幾年都不得見一麵,後天就是小年夜,不如明日接裴九娘子來我們家玩?”
“也好。”淩氏覺得很有道理,立刻風風火火出門,“趁天色還早,我這就差人去問問。”
崔道鬱長長吐出一口氣,似懊惱又似輕鬆,“一世英明毀於一旦了!”
崔凝慢慢卷起書卷,意有所指道,“您何必擔憂,母親是最懂您的人。”
崔道鬱在禦史台蹉跎這麼多年,人人都以為他沒有上進心,卻少有人知他的難處。
他出身大家族,是打小被父母兄長寵著長大幺子。他的父母都是頭腦清明之人,即便兩人鬨到生不複見的地步,亦從未孩子麵前吵過一句嘴,對兒子的教育也未曾落下,然而他們粉飾太過,以至於前麵年歲大點的兒子養得心機深沉,後麵這個年紀小的又過於單純。
說崔道鬱心性猶如林間清溪都不為過,他心思清淺純粹,抱著匡扶正義之心入禦史台的頭一年,所有經曆都用來重塑三觀。
從那一天起,他才發現這個世界處處都是怪誕之事。
後麵幾年,他從小心翼翼試探邁出第一步,到邊哭邊撿自己碎掉的節操,早已經忘記自己當初做禦史時發下的宏願了。
他沒有學會如何做禦史,也不懂如何為官,但這些存留至今的“密事集”是他是掙紮著努力過的證明。
崔道鬱搖頭,“不提也罷!我至今未曾想通天下最清正的禦史台為何會是這般。。”
崔凝沒有急著反駁他,反而說起了彆的事,“阿耶可知,我幼時看丹書,發現一件很奇怪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