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三點半,黑貓酒館燭火依舊閃爍,刻著f字樣的牌子黝黑發亮。
掛上這牌子,意味著這地方是臭名昭著的意大利黑手黨罩著的地兒。
二樓房內,謝尋細長手指麻利地用算盤計算著賬目,章片裘則一旁對賬。
這一個月以來,謝尋這少年很是寡言,但乾活極為麻利,有時候章片裘還未抬眼就知道要拿什麼,隻是總是習慣性地跪下,腰肢軟得很。
“不要動不動就下跪,男人得腰杆硬。”章片裘說道。
“謝謝章先生教誨。”謝尋跪下道。
無妨,他還小,可以教,日子長著呢。
年紀如此小就成了閹人,實在是可憐,章片裘比他年長十幾歲,看到他就像看到自己那小學六年級的小侄子,很是疼愛。
有時候深夜了還會去房間看看被子蓋好了沒,彆涼著了。隻是每一次,他剛推開門就感覺到謝尋醒著的,剛開始會立刻爬起來跪到地上,後來熟悉了些,許是怕辜負了章片裘的心意,明明警醒著卻閉上眼,佯裝睡著。
想必,這少年短短的十二年人生,活得如履薄冰。
無妨,他還小,慢慢養,日子長著呢。
“算好了,章先生。”
謝尋將所有賬目對得整整齊齊,腰肢塌著,遞了過去。章片裘接過,手在他後背拍了拍,謝尋連忙直起腰,隻是雙手依舊垂著。
“你真聰明,股份製算法隻教了一次就會了。”章片裘讚歎道。
絡繹不絕前來投奔的都是可憐的奴才,有些帶了盤纏,大部分身無分文,要收留他們、養活他們,光靠著琳娜酒館的收益可不行,得讓人凝聚在一起,勁兒往一處使才行。
股份製,是章片裘的辦法。
若你有盤纏,可交給酒館,根據盤纏的多少計算股份,盈利了按照股份多少來分紅;若你沒盤纏,那就出力,給你工資,可以自己花,若想入股,可優先。
這種方式對於大清國人來說實在獨特,哪有主子和奴才吃一口大鍋飯的?
但對於此時的英格蘭來說並不陌生。
畢竟,哪怕是1860年的歐洲,大英帝國采取股份製公司也已經幾百年了。
“我們這盤子太小了,大夥兒彆說分不了多少,吃的估計都不夠。”琳娜嘀咕著,“不像東印度公司。”
三四百年前,侵略他國的列強們為了方便瓜分戰果,形成了股份製公司。
1554年,美國攻打墨西哥,成立了墨西哥股份公司。
1557年,英法聯合攻打西班牙,成立了西班牙股份公司。
至於琳娜口中的東印度公司,是1600年英法聯軍對印度發動戰爭時成立的。
如今,1860年了,東印度公司日益龐大,成為了攻打大清國背後的最重要的股份有限公司。打完了,大清國白花花的銀子,數不勝數的賠償款、割地區買賣利潤怎麼分,就通過這家公司。
拿黑貓酒館的股份製和東印度公司比,這女人實在是想錢想瘋了。
“先活下來,活下來後再談賺錢的事。”章片裘笑了笑,“你大概不知道我們的韌性,無論命運將我們拋到哪,隻要能活著,就會往下紮根,就能生機勃勃。”
我們?
琳娜背過身去,顯然,這‘我們’裡沒有她。
自然沒有她,文化不同,一個是東方文明古國,一個是雄心勃勃的大英帝國。
舌頭潤了潤突然乾涸的唇,琳娜有些生氣。
“再生機勃勃也不過是一群唐人,這可是大英帝國,你這塊黑手黨的假牌子能管多久?”琳娜言語中是帶著氣的,“章片裘,我為你們這群人冒的風險是不是太大了?”
後院內傳來了開門的聲音,又進來了好幾個唐人。
此時的後院擺滿了桌子,李端著一大盆約莫得四十多斤的牛肉給人添菜,滿屋子全是餓得前胸貼後背狼吞虎咽的唐人。
“慢慢吃,還有,還有的。”李高聲說著。
正如琳娜所說,這可是大英帝國的地盤。
大清,在自己的國家都讓英法聯軍打得山河皆破,想殺你便殺你,更何況遠離大清的英格蘭本土。
“大家彆怕,這裡安全,我們有黑手黨罩著。”李寬慰著驚魂不安的眾人。
立黑手黨的牌子,這也是章片裘的注意。
他的預判總是很準確,不到一個月,很多仆人被老爺們毫不留情地趕了出來,如今英格蘭全民反感大清國人,若不是章片裘這能收留,他們活不下來。
至於與黑手黨的交情,自然是假的。
“靠你我當然護不住,我最親密的合作夥伴琳娜小姐。”章片裘微笑著抬起頭。
方才還生氣垮臉的琳娜,嘴角壓不住了。哼,她的嬌嗔中透著得意,挑了挑眉。最喜歡彆人叫她‘小姐’而不是‘夫人’了,隻是她的確是個寡婦,旁人不敢叫,以示尊重也不會這麼叫。
況且,‘最親密的合作夥伴’聽上去比代表同胞的‘我們’差不多嘛。
“一個假的黑手黨的牌子而已,居然這麼管用,真的沒警察找上門,也沒其他人過來生事。”琳娜感歎道。
雖然黑手黨會在未來的一百多年名震全球,但此時的倫敦,黑手黨很少。
他們更多地集中在意大利的西西裡,以家族性教父的身份,在這片多災多難的土地上,展示著比政府還強大的力量。
“教父,對於西西裡人來說比政府要管用得多。”
“為什麼?”
“因為西西裡經曆了長期的戰亂,統治者隔段日子就換人,老百姓有事自然隻能找當地德高望重的‘教父’了。”
“他們是黑道啊,殺人、放火、搶劫,無惡不作。”
“那又如何?”章片裘冷笑了聲,“對於戰亂中的老百姓來說,誰能護著他們,誰就是庇護所。再說了,如今這世道,黑的比白的更管用。”
若想要人庇佑,那就想辦法認識黑手黨,如果運氣好,教父願意收你為義子,那便萬事無憂。不收也沒事,隻要抱上了靠山,掛上f的牌子,就意味著這地方是有黑手黨罩著的,旁人不敢來惹。
於是,章片裘掛上了f的牌子。
果然,附近的白人不敢來挑事,連警察都沒必要去惹這一身的騷。
但實際上,他並不認識什麼教父,甚至連黑手黨的人都沒接觸過。
這個牌子,是個虛的。
“被發現了,找上門來可怎麼辦?”琳娜擔心地看著院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