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初殘冬未儘,春寒料峭,風一吹,頗有些刺骨,琳琅一出屋便覺得冷,忙回身加了一件半舊的棉坎肩,拿汗巾子束腰,卻見玉釧兒進來道“琳琅姐姐,老太太叫你呢!”
琳琅一怔,道“老太太叫我做什麼?”一麵束好汗巾子,一麵掀了簾子出去。
玉釧兒笑道“史大姑娘來了。”
琳琅聽了,點頭笑道“史大姑娘有些日子沒來了,這一來,正好補上大姑娘離去的缺同寶二爺頑,不然寶二爺見不到大姑娘,還不知怎麼鬨呢!你去告訴外頭的管事娘子,服侍史大姑娘的小丫頭和婆子仍舊按咱家三位姑娘的例,挑些老實可靠又能乾的送到老太太院裡,可巧該做春衫了,讓針線上的人拿新鮮花樣的上等料子給史大姑娘也做上。”
玉釧兒滿口答應。
一時到了賈母房中,果見一個二三歲粉團兒般的小女孩和寶玉坐在炕上鬥花草,一般的紅襖綠褲,頸中帶著赤金盤螭瓔珞,因未留頭,竟像是雙生的兄弟一般。一旁迎春帶著探春翻紅線頑,惜春年幼,仍由乳母抱著,在屋裡卻仿佛似有若無。
賈母見到琳琅過來,問道“北靜王妃打發人來叫你做的東西可送去了?”
琳琅一怔,笑道“已經送去了,十二對各色紅喜花結,兩盆牡丹,一副插屏芯子。”
賈母靠著八成新的靠枕,道“如此甚好。我留雲兒住兩日,你跟你太太說一聲,挑些丫頭婆子。”
琳琅忙笑道“已經讓管事娘子去挑了,晚些就送過來,該做的衣裳也吩咐針線上的人明兒來量尺寸,用新鮮花樣,隻是貼身服侍史大姑娘的兩個丫頭,還需老太太親自掌眼方可。”
史湘雲聽了,扭頭看著琳琅,笑得很開朗,琳琅回她一笑。
賈母讚道“你們太太素來處事妥帖,我倒放心。這樣罷,珍珠,翠縷,打今兒起你們服侍史大姑娘。”
兩個六七歲的小丫頭上來給湘雲行禮。
琳琅細細打量一番,想必這便是將來的襲人和服侍史湘雲的貼身丫頭翠縷了,去歲進來,尚未留頭,珍珠身材略高,翠縷略顯圓潤些,倒都生得十分清秀,遂笑道“老太太調理出的人兒自然都好得很,隻是史大姑娘還小,身邊有個年長穩重的照顧更好些。”
珍珠眼波一閃,抬頭瞅了一眼琳琅,隨即低下頭,琳琅見了不以為意。
賈母想了想,點頭道“是了,若有一個不經心,豈不是傷了我的心肝兒肉?小丫頭陪著雲丫頭頑,一應大小事務還得大丫頭做。鴛鴦,你就服侍史大姑娘罷!”
鴛鴦是二等丫頭,年齡又比珍珠翠墨等大兩三歲,故十分得用。
聽了賈母的話,鴛鴦上來笑道“才說有珍珠翠縷服侍雲姑娘,我能躲個懶兒,偏老太太眼錯不見就想起我來,吃茶的功夫都沒了。好姑娘,好歹疼我些。”
史湘雲一年中倒有二百天住在賈母處,與鴛鴦等人都是極熟的,遂站在上頭指著她大笑道“好姐姐,我賞你一碗茶吃,你多疼我些!”兩三歲的小女孩兒言辭如此清楚機靈,琳琅暗暗讚歎,果然是金陵十二釵麼?天生的聰明絕頂?
賈母笑得前仰後合,道“真真我這雲丫頭的嘴,鴛鴦你快擰她!”
鴛鴦笑著上前輕輕擰了擰史湘雲的腮,史湘雲連連討饒,一扭頭跑到寶玉身後,道“愛哥哥,你快幫我,鴛鴦姐姐要擰我呢!”她咬舌頭說話,又引得眾人一番大笑。
賈寶玉因不見了元春,正悶悶不樂,抬頭道“我正找大姐姐呢!”
琳琅聞言心中一酸,紅樓裡唯有這樣一個人物最體貼女孩兒家,偏一生又是個悲劇。
史湘雲忽閃著眼睛問道“大姐姐呢?怎麼不見?”
賈母漸漸收住笑容,哄道“你大姐姐出門了,等你長大了就能見到你大姐姐了。前兒個的香袋兒可喜歡?若不喜歡,你去求你琳琅姐姐,讓她給你繡個好的。”
湘雲果然被轉移了注意力,跑到琳琅跟前,指著她裙擺上這朵花兒好,那枝花兒豔。
琳琅隻得垂手站在一旁。
迎春拿著手裡的針線道“琳琅姐姐,你看我紮的花兒可好?”
琳琅忙走過去笑著說好。
湘雲見了,瞪眼道“二姐姐,快來和我們一起頑!”
迎春素性懦弱,笑笑過來,撇下了琳琅。
賈寶玉史湘雲並探春惜春等畢竟年幼,說了不過三兩句,又頑了一會子,便有些困倦起來,賈母見了,忙命人道“好生送他們幾個去歇息,等睡醒了再叫人擺午飯。”
因湘雲素與寶玉親厚,自小一屋住一桌吃地長大,在賈母心中較之三春猶勝,故此仍舊都住在賈母的暖閣中,其中擺設裝飾自是十分精致,奶媽子們抱著兩小放在炕上,脫去冬衣,輕輕地蓋上一幅海棠紅綾被,兩小頭挨著頭睡得極香。
鴛鴦輕聲道“珍珠,翠縷,你們兩個看著些。”
兩人忙應了。
琳琅冷眼看著珍珠年紀雖幼,卻著實伶俐,難怪在賈母房中脫穎而出,得以服侍賈寶玉,成為第一總管丫頭,不過與她無關,隻要將來她不答應,蔣玉菡便不會娶這樣一個妻子,遂就著鴛鴦的衣襟一拉,鴛鴦便隨著她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