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海起身出桶,拿毛巾擦乾,穿上衣裳,卻發現件件合體,從頭至腳,煥然一新。
另有一雙千層底青緞子麵的鞋,連帶襪子也是齊全的。
楊海覷著眼兒瞅著衣裳,雖不是綢緞,卻是極結實的毛青布,素衣裁剪,也沒繡什麼繁複的花紋,隻在袖口繡了一抹雄鷹暗紋。他隻覺得心中溫暖熨帖,回想起今日所見,比兩年半前更為溫婉秀美,也不知自己積了什麼德,能娶到這樣一位賢惠持家能乾的好女子。
過了一時,蔣玉菡已經換了衣裳,進來打量半日,道“姐姐的眼光果然不錯,難為姐夫去了幾年,竟沒胖沒瘦一點兒,隻是黑了些。”
又笑道“人還沒進門,姐夫衣裳倒先穿了。”
倒了水,又沏了一壺茶放在屋裡,道“姐夫且歇息罷,天也晚了。”
一夜酣然無夢。
楊海一大清早就起來了,須得與上峰麾下一同得了升官的文書後便回西山大營。
趙嬸早就備好了早飯,不過是熱騰騰的羊肉湯並厚餅、鹹菜、小菜等家常飯菜。
楊海用完,便與琳琅姐弟告辭,雖未與琳琅單獨說得隻言片語,眼中卻已深藏十分傾慕,在臨走前將蔣玉菡拉到一邊,琳琅也不知他們說了什麼。
彙合後,牛衝一見楊海,便大驚小怪地道“大哥,哪裡買的新衣裳?雖然也是布的,但這布可比咱們穿的粗布棉布值錢多了,我記得幾年前陪我娘進城,一匹值九兩銀子呢,嚇死我了!我在家裡穿最好的棉布,也不過三百文一匹。還有,咱們昨兒個喝酒吃肉,獨缺了大哥,你去哪裡了?我可不知道你在城裡還有去處!”
聽牛衝這麼一說,眾人都不由得好奇起來,看著楊海穿的新衣新鞋,嘖嘖稱讚。
薑雲扯了他一把,笑問楊海道“大哥是去探望嫂嫂了?這衣裳想來是嫂嫂做的罷?”
眾人一聽,無不納罕。
尋常兵士皆是平民出身,本就因家境清寒方從了軍,但從了軍,娶媳就更艱難了。楊海麾下數百名兵士,竟有五成都是光棍兒,如今聞得楊海有妻,焉能不羨慕?
牛衝摸了摸臉上新得的疤痕,嚷道“我們什麼時候有嫂子了?我怎麼不知道?大哥,難不成你竟是去嫂子家了?嫂子做了什麼好東西給你吃?你吃獨食,太不仗義了!”
回頭又反手扯薑雲的衣袖道“小雲,你怎麼知道的?不告訴我們,你也不仗義!”
薑雲笑道“我隻是比你們細心些。你們忘記了,咱們在雲南剿匪分東西的時候,大哥為什麼沒要珠寶古董,隻要了筆墨書畫和一盒翡翠飾物?在粵南的時候,大哥為什麼買那些刺繡玩意?回來的時候卻一件沒有?還偷偷買了一串紅豆兒,不是給嫂子買的還能是誰?”
牛衝扭頭衝楊海道“好啊,大哥,你藏得可真夠深的!什麼時候娶的?”
楊海抱著胳膊任由他們在那裡說,等問了,才淡淡地道“還沒成親。兩年多前快放定的時候,咱們就出征了,放定下聘都是奶奶料理的,我兩年多沒回來,她一直等著,這次好容易回京,我去探望一番,第一件要緊事便是早點完婚。”
眾人感慨道“一聽,就是個好姑娘。大哥有福,難得等這麼久都不嫌棄大哥。”
薑雲垂頭想了一會,忽然抬頭笑道“大哥,你這次回京去探望沒給嫂子買點禮物?”
眾人忙看向楊海,都想知道他買了什麼討媳婦歡喜,誰知楊海卻是露齒一笑,緊接著閉嘴沒回答。眾人不禁哎喲一聲,大為歎息。
就在這時,不知在想什麼的牛衝驀地想起一事,突然瞪眼大聲道“兩年多前,那不是楊奶奶寫信那一回?我記得回信時,你五更天起來進山裡捉了好幾對大雁,托人和信一起帶回去。我還奇怪呢!當時我說是不是給你說親,你還否認!”
眾人見楊海也不辯駁,便知必如牛衝所言,隻是他性子如此,隻好作罷。
唯有牛衝素來性子直爽,沒大沒小,扯著楊海非叫他請吃酒,楊海咳嗽一聲,道“過幾日,我請你們吃我的喜酒,酒水管夠!”牛衝這才罷休。
卻說琳琅這邊自楊海走後,趙嬸收拾屋子,把換下來的衣裳洗了晾起來。
琳琅想著即將成親,繡衣是必做的,不然趕不及,正在看著箱子裡的布匹綢緞出神,幾匹紅綢緞皆不中意,忽見蔣玉菡拿著一個鏤刻精致的尺長紅條匣子笑吟吟地進來,便皺了皺眉,道“這是什麼?”
蔣玉菡遞到她跟前,道“姐姐打開看看。”
琳琅啟開,卻沒什麼奇物,唯有一股極尋常的金簪,熠熠生輝。
釵分兩股,單股為簪,遇而合,以金質,則情比金堅。
蔣玉菡見了笑道“我隻道姐夫是個愣頭青,原來也懂得這些小女兒情意!”
琳琅啐了他一口,道“你還不出去?”
蔣玉菡笑嘻嘻地道“我想著楊家這兩日必來請期,哪裡離得?再者姐姐出門子,還得我去辦呢!姐姐還是先繡嫁衣罷!”說著搖搖頭,徑自走了。
琳琅卻瞅著他背影,怔了半日。
飲過菊花酒,配著茱萸吃了重陽糕,次日一早,蔣玉菡正要出門,就見張媒婆上門請期,笑道“才請人卜了,十月十八竟是極好的日子,大吉大利宜嫁娶,十一月就不能了,臘月又忙著年事。哥兒也知道,海哥兒好容易回來,且又升了官,如今便想湊個雙喜臨門。”
蔣玉菡雖不舍,但已經等了這麼多年,嫁妝都是早就置辦好的,除了幾樣脂粉外餘者皆不用費心,再說,以琳琅的繡工,一個多月隻繡一件嫁衣,也差不多夠了。
黛玉得知後,立即便打發紫鵑親至,送上一匹大紅緞子和一匹茜香羅,又有一大包上用絨線,笑道“這是璉二爺回來時,姑老爺托他給姑娘捎來的料子,是蘇州織造府出來的,隻有進上的,統共不過才得了兩匹大紅的,那匹姑娘做衣裳了,這匹給你做霞帔。”
琳琅細細一看,滿目紅暈,道“這是上用的?竟比從前太太給我的還鮮亮。”
紫鵑微笑道“你又不是不知道,上用的,有的也比不上官用的。你瞧我這身衣裳,還說是上用的緞子呢,我瞧竟比不上官用的。”
琳琅知這是好東西,原比她積存的綢緞要好,便用它繡霞帔。
正如蔣玉菡所說,女子成婚不論僭越,可穿鳳冠霞帔上轎,故琳琅依照六品鳳冠霞帔的式樣,用茜香羅做了大紅大袖衫,配繡雲霞練雀紋霞帔,褙子上亦繡雲霞練雀紋,因十月已經很冷了,褙子便添了一層灰鼠皮裡子,繁複已極,整整繡了一個月才得。
又過了幾日,已經是十月十七了。
是送嫁妝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