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母伸手戳了他額頭一下,笑道“胡說!”
琳琅抱著虎哥兒團團見了,尤其是李紈,最是喜愛,笑讚道“姐姐如今可算好了。”
聽了這話,琳琅抿嘴一笑。
雖說她從前是個丫頭,但是現在在賈母房裡,李紈和三春二寶都不如她有身份。鳳姐是賈璉捐了個從五品的同知,身上才有五品宜人的誥命,和秦可卿一樣的品級,賈政由萬年不變的主事之銜升到了從五品員外郎,所以王夫人也隻比琳琅高一級罷了。
賈母和王夫人都備了表禮,每人送金項圈一對,長命金鎖一對,另有四匹尺頭,隻是賈母比王夫人多了一對小小的金手鐲,鳳姐和李紈每人送金鎖片一對。
寶玉因道“我們也得給呢!”
賈母一聽,笑了,道“你這麼個小人兒,才多大,倒充起長輩來,給什麼?”
寶玉扭頭看襲人道“你去找找有什麼。”
話音未落,眾人不覺哄然一笑,都道“再沒見過你這樣送禮的,虧還當自己是長輩呢!”
寶玉道“難道我還算不得是這小孩兒的長輩?”
賈母和王夫人笑道“算得,算得。隻是世上沒你這般給表禮的。”
襲人回去,出來時拿著兩件波斯國玩器。
寶玉喜道“這個好,可不是比什麼金什麼玉雅致些?”
眾人聞言莞爾。
賈母又問叫什麼名字,琳琅說了。又問小名,琳琅笑道“就叫虎哥兒。”
王夫人笑道“這小名雖粗,倒是好養活的意思。”
琳琅道“可不是!小孩子家家,取個小名好養活。老太太和太太不知,我們那裡還有比這更粗更奇詭更好笑的名字呢,說不出有多少意趣!”
賈母素愛她伶俐,便問道“能粗到什麼地步?”
三春並二寶也都好奇地看過來。
琳琅撐不住自己先笑了,道“我們營裡有一家,連生了四胎女兒,分彆便叫破兒、缸兒、爛兒、盆兒。”
眾人一怔,隨即哈哈大笑。
賈母一口茶噴了出來,鴛鴦忙用手帕接住。
王夫人險些扯斷了佛珠。
寶玉直嚷著叫揉腸子,上氣不接下氣地道“合起來豈不就是破缸爛盆?”
琳琅笑道“可不就是破缸爛盆?世人常常重男輕女,為了隻求一子,家裡的女孩兒們隻好隨便亂叫罷了。”
寶玉恨恨地道“世人也忒俗了些!豈不知女兒是水做的骨肉,男兒是泥做的骨肉,晶瑩剔透的女孩兒清爽潔淨,比男子尊貴千萬倍,偏世人看不清,用那濁口臭舌來玷辱女孩兒家,真真該亂棍打死!”
王夫人手一頓,笑道“你這個古怪毛病兒到底像誰?”
賈母笑道“倒像他爺爺!”
又對王夫人歎道“我這些兒孫中,也隻有寶玉像他爺爺,怨不得我疼他。”
三春並寶釵都聽住了,默然不語。
探春問琳琅道“他家後來可有男子?”
琳琅道“後來卻得了一子,千嬌萬寵,隻是那名字也不好聽,竟是叫不出來的粗話。”
寶玉欲待問個明白,賈母卻道“既是粗話,便不許聽了。”
琳琅笑而不語,眾人也隻好不再追問。
趁著更衣時,琳琅喂了虎哥兒一回,換了衣裳,才出來便遇見寶玉,他趕上來問道“姐姐說的那家,女孩兒們後來如何了?”
琳琅歎道“又能如何?不過在家洗衣打掃,燒火做飯,專門伺候那個兄弟罷了!”
寶玉咬牙切齒地道“好好的女孩兒家,何等尊貴,何等嬌嫩,偏被趕去伺候那樣一個須眉濁物!真該都接到咱們家來,錦衣玉食地供著。”說著,不禁為破缸爛盆四個女孩兒感到傷悲,眼中滴下淚來。
不管她如何不喜寶玉毫無作為的性子,但是他惜花愛花,確實勝過世人重男輕女。
琳琅歎道“寶二爺是愛花惜花,所謂絳洞花主,世人再不及寶二爺這份心思,便是我,心裡也感動呢!隻是寶二爺卻不知道,天下的花兒多了去了,寶二爺能照應得了幾朵呢?顧著這朵,便冷落了那朵,終究一個人照應不來那麼多花兒,她們自有自己的去處。寶二爺也該明白,千裡搭長棚,沒有不散的宴席。喜聚不喜散終究太過虛幻了些。”
寶玉聽完,一時呆住了。
鴛鴦正在這時過來相請,道“好姐姐,老太太親自叫人設宴請你呢!快來,寶玉快點!”
賈母設宴款待,諸人在座相陪,飯後更衣,琳琅又喂了虎哥兒一回,換了衣裳,用過宴也不敢多待,便去王夫人房裡說話,預備少時告辭。
可巧薛姨媽也來了,見到琳琅母子,不免極誇一回,贈了一對金項圈掛著金鎖作禮。
琳琅笑道“姨太太大方,倒便宜了我們虎哥兒。”
王夫人也笑道“你留給寶丫頭罷。”
又對琳琅道“寶丫頭是極好的,你也見了好幾回。”
琳琅笑道“寶姑娘真真是好,曆來所見,竟少有人及。”也唯有黛玉能與之抗衡一二,餘者皆不及她。倘若賈家上下,有一人能有黛玉寶釵一半的胸襟才華,何愁賈家後繼無人。
曹公自慚不及閨閣異樣女子,遂作此傳,可見推崇諸釵多矣。
王夫人歎道“寶丫頭這樣好,也不知道能便宜了誰。”
薛姨媽卻道“寶丫頭有個金鎖,原是個和尚給的,上麵還有兩句吉利話,說遇到有玉的才可正配,想來是有命中注定的姻緣。”
王夫人聽了,不覺怔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