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畢,起身抱拳道“也不知找我做什麼,今日告辭,改日再會。”
蔣玉菡也笑道“我們一並罷,酒吃完了,也得做事去了。”
楊海也並不挽留,送出了飯廳,卻見琳琅母子和楊奶奶坐在花架子下說話,跟前茶幾上放著一把紫砂壺,兩三個紫砂茶碗,端的玲瓏小巧。
見他們出來,楊奶奶仍坐著,琳琅卻起身笑道“怎麼,這就走?”
杏奴來找的時候,先給楊奶奶和琳琅請了安,才報進去,因此琳琅方有此語。
柳湘蓮笑道“正是,也不是是何事,今日叨擾大嫂子了。”
琳琅抿嘴一笑,道“說什麼叨擾?我們大爺除了那幫兄弟,也沒什麼極親香的人,我倒盼著有一二至交來走動呢。”
眾人俱是莞爾,蔣玉菡道“姐姐,我也走了。”
當下楊海送他們出門,琳琅則吩咐人收拾廳中碗盤盞碟,下剩的菜也都叫下人分吃了。
因楊奶奶在院子裡,琳琅便沒問及戍守邊疆之事。
卻說柳湘蓮騎馬過街,與杏奴一徑到了薛蟠給自己置辦的宅院裡,隻見薛蟠在門前走來走去,搖頭晃腦,不時張望著,雖然模樣並不差,打扮得錦衣玉帶,但看起來舉止中總透著一股猥瑣傻氣,柳湘蓮不由得暗暗好笑。
他下了馬,將馬鞭扔到杏奴懷裡,走上前笑道“你又來做什麼?”
薛蟠一見到這位義弟,登時滿臉喜色,大笑道“我給送些家具擺設東西來,還有一些綾羅綢緞做衣裳,還有五百兩銀子給你過日子。”拉柳湘蓮進院子,果見院中擺著一地箱籠。
柳湘蓮道“我一人一口飯,也不必擺這虛場麵。”
薛蟠卻笑道“你是要娶媳婦的人了,難道不要預備著?”
柳湘蓮一愣,隨即失笑,一麵叫杏奴去倒茶,一麵回頭讓座,笑道“這才多久,你就有人選了?我先告訴你,非絕色不要,非正經人家不要。我雖一貧如洗,也無家無業,但卻想找個情投意合之人,絕不要一乾輕薄脂粉。”
薛蟠道“你說你要絕色,我如今給你說個絕色人物還不成麼?”
柳湘蓮聽了十分詫異,難道薛蟠竟有了人選?忙問是誰。
薛蟠立刻撫掌大笑,一麵笑,一麵點頭,一麵感歎,道“真真是古今往來第一絕色,我素日所見上下貴賤若乾女子皆未有稍及一二者。好兄弟,你有福了。”
柳湘蓮皺眉,能叫薛蟠見到的,莫非是其親眷?他曾聽薛蟠提過自己的妹妹有個金鎖要揀有玉的方可正配,但凡聽說者皆知寶釵寶玉的金玉良緣,自然不會是其妹。不過除卻平民百姓之家的女子婦人外,哪門大戶人家的小姐會輕易見到外男?讓薛蟠覺得無人能及?
想罷,他便又問道“是誰家小姐?”
隻聽薛蟠笑道“說的便是寧國府裡珍大奶奶的娘家妹子三姐兒,最是個風流標致的。”
柳湘蓮臉上登時變色,又羞又怒,但他素知薛蟠之性,便先問道“誰提的?”
薛蟠原是個直心腸的人,便實話實說道“昨兒和寧國府裡珍大哥哥吃酒,因前兒璉二哥鬨了一場,便要發嫁小姨,二姐兒也罷了,她那家窮,娶不起,倒是三姐兒,原是五年前就看中了你,為了你,儘斷前惡,每日關門閉戶,一點外事不聽,唯知侍奉母姊,安分守己,隨分過活。她自己說了,你一年不來,等你一年,十年不來,等你十年,若你死了,她情願剃了頭去當姑子,吃齋念佛,以了此生。珍大哥哥聽聞我和你結拜了生死弟兄,便托我說和。”
柳湘蓮聽到這裡,冷笑一聲,道“你也傻了,竟做這事?誰不知道寧國府裡除了門前兩個石頭獅子乾淨些,彆的隻怕連貓兒狗兒都不乾淨,叫我做這剩王八?再者,哪有女家上趕著挑男人的?也忒瞧不起人了!”
薛蟠常跟賈珍父子胡鬨慣了的,聞聽此言,立時羞紅了臉。
柳湘蓮又問道“你說璉二爺鬨了一場?又是怎麼回事才想著發嫁?”
薛蟠回來後,常與賈珍父子相見,一概風花雪月竟不見賈璉蹤影,心中也自好奇,便尋根究底問了出來,方知他現今謀了實缺,每日忙活不得閒,閒了又不知跑到哪裡去,彆說他們見不到,便是素日有所勾搭的仆婦丫頭,也都難見他。
鳳姐在寧國府大鬨一場,世人皆知,尤氏又羞又惱,狠下心來要將尤二姐尤三姐嫁出去,賈珍父子雖然十分不舍,但二姐有婚約難尋下家,三姐又極難到手,便依了。
柳湘蓮聽到這裡,已恨得眼內火星直冒。
他家雖然落魄,到底也是世家,仍留有一股傲氣,豈能娶此失德失身的淫奔浪女?兼之他姑母素知他萍蹤浪跡,有錢就花,怕他敗家,便將柳家僅剩的家業一概收攏在手內給他存著,是以外人隻說柳湘蓮窮得叮當響,實際上還有一份家業,足夠成親生子。
薛蟠忙道“都說浪子回頭金不換,我出門做一趟生意回來,不說賺錢,便是這份心,也不知我媽和我妹妹有多歡喜。如今她也有心痛改前非,何必再論前罪?她那樣的女子,也是說到做到,斬釘截鐵,隻念著你回來,也是十分果敢剛烈。”
柳湘蓮聽了,倒有幾分詫異,隨即又冷笑道“你也彆哄我!若果然立身甚正,又豈會五年後才痛改前非?五年間淨做些淫奔無恥之事?她那個姐姐,若非嫌貧愛富,又豈會任人作踐?難道小門小戶幾十兩銀子都不能過日子?雖說寧國府家大勢大,昔日所玩弄女子不知凡幾,但她們既是姻親,若不是心甘情願,那珍大爺父子怎會得手?”
薛蟠的口齒素來不伶俐,不禁無言以對。雖說他們都是風花雪月慣了的人,可是若說到娶老婆,莫說柳湘蓮,便是薛蟠自己也不願意做彆人的剩王八。
一點秋葉從頭飄落,宛若黃蝶翩躚,落在地上,寂靜無聲,院中弟兄兩個也無言。
過了良久,薛蟠才紅著臉道“我已在珍大哥哥跟前應承做保山了,這可如何是好
呢?”
柳湘蓮看著他,冷笑一聲,道“我說你是傻子,果然彆人也把你當傻子,誰叫你拍胸脯滿口答應的?活該!”
薛蟠忙作揖道“好兄弟,快饒了我罷,叫我回去怎麼說?”
柳湘蓮便道“也不必說的,隻說我拜見姑母後,姑母已給我相看了人家,因此婚事竟非彆人可以做主,辜負珍大爺一番厚愛了!”說到厚愛兩字,咬牙切齒冷笑幾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