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樓小丫鬟!
琳琅並不知王夫人和鳳姐仍舊留下了甄家的東西,倘若她知道,也隻能歎息一聲,說是自作孽不可活,她勸諫如斯,已是足夠了,畢竟她無法左右彆人的想法。
楊海出征的這日,停了幾天的秋雨忽而又纏綿淅瀝起來,帶著點點淒清。
琳琅不免心生幾分傷感,不知這一次,他是否能平安歸來。
柳湘蓮性子不羈,並沒有投效軍前,在京城住了幾個月,便告彆眾人,依舊遠行。薛蟠十分不舍,幾度挽留,又要跟去,還是寶釵道“哥哥如今忙著娶親,如何能出門?”
聞聽此言,薛蟠隻得罷了,送了柳湘蓮出城數十裡方回來。他如今已經說定了桂花夏家的小姐,名喚夏金桂,生得鮮花嫩柳一般,也曾讀書識字,家裡隻有她一個女兒,素來嬌生慣養,夏家也慕薛家皇商的名分,兩家又是老親,便早早定下,是年進門。
琳琅聽鴛鴦說起夏金桂進門後,囂張跋扈,頗有鳳姐之風,彈壓得薛蟠不敢反駁,不禁一笑,繼而歎道“這便是不曾詳加打探便結親的後果了。”
鴛鴦點頭道“可不是。不但作踐香葵,連姨太太都不孝順。也幸虧當年薛大爺納妾時,二太太勸姨太太隻把香葵開了臉兒放在屋裡,並沒有姨娘的名分,不然,豈有不更鬨的?”
琳琅微微一笑,這是自然,沒有哪個大戶人家在娶親之前給兒子納妾,讓新媳婦沒臉。
鴛鴦又道“倘或姨太太給薛大爺娶親,也像邢大姑娘一般知根知底,哪裡會有今日?偏他們見邢大姑娘家一貧如洗,才說給薛二爺。老太太常說,不過是自作自受。”
提到邢岫煙,不免想到薛寶琴,琳琅問道“琴姑娘還住在府裡?如今京城裡也有一個梅翰林,卻是寒門出身,我們也有過來往,他家的公子我見過,極清俊模樣兒,今年才十三歲,倒和琴姑娘年紀相仿,隻是,沒聽說他們定了親。”
鴛鴦嘻嘻一笑,道‘我也不知是不是這家,隻記得和榮國府上有幾分交情。說來也奇,前兩年琴姑娘才多大就進京發嫁?那年三姑娘才十二歲,她就更小了。偏梅翰林家外放,兩下錯過,又將一個痰症的娘留在南邊不進京做主,連薛二爺定親,也是薛家姨太太做主。”
琳琅道“這些無頭公案,你問我,我如何知道?”
鴛鴦也隻是納悶,見她也不知,遂丟開不提,說起在賈家見聞,不覺歎道“老太太在家裡不若往日了,太太攆了那麼些丫頭出去,老太太知道後,也隻能妥協。晴雯、四兒、芳官都在被攆之列,那些唱戲的小女孩子們一個都沒留。”
琳琅斂容,忙問道“攆出去後呢?你說你打聽著幫襯,我便沒叫人再去。”
鴛鴦道“芳官幾個回到家裡,鬨得不成樣兒,她們驕縱慣了,哪裡容得乾娘們打罵?因此絕食,又求了恩典都出家去了,竟和東府裡三姐兒是同一個尼姑庵,幸而幾年前出了些事,如今的尼姑庵倒還乾淨,也不敢作踐小尼姑,隻靠化緣度日,不大得大戶人家青睞。”
琳琅歎道“她們隻道空門乾淨,哪裡知道空門未必空,吃苦受罪在後頭呢!”
鴛鴦聽了,不禁也有些擔憂。
琳琅卻知道他們人力有限,並不能人人都幫到底,畢竟人各有誌,遂問道“其他人呢?”
鴛鴦方道“至於晴雯,也不知誰跟太太告狀,說她攛掇著寶玉裝病不上進,勾引寶玉,打罵小丫頭,不服襲人管她,越俎代庖攆了墜兒出去,用一丈青紮得手上都是傷,墜兒的娘一番哭訴,太太最看不慣這樣的丫頭,因此勃然大怒,攆出去時連一件略好的衣裳都不叫穿出去!寶玉竟成了傻子一般,眼睜睜瞅著晴雯被強行拖出去,連話也不敢多說一句!”
說完這話,她便一陣冷笑。
琳琅淡淡道“太太做主,寶玉能說什麼?好比從前金釧兒被攆出去的時候,雖說金釧兒也有過,可寶玉何嘗沒錯?有甚作為?不過金釧兒死後滴幾滴眼淚,再去祭奠一番罷了。”
鴛鴦道“正是這個話!彆看著寶玉房裡如今隻剩襲人麝月秋紋幾個,可也未必都能留下!晴雯出去時,病得厲害,四五日水米不曾沾牙,偏家裡有一個醉酒的表哥,和一個輕薄無行的嫂子,哪裡理她?倒將襲人悄悄打點了送去的晴雯積攢了幾年的衣履簪環約有三四百金占為己有。還是我打發人請了個大夫給她看,我原想著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誰知治得病治不得命,死的時候口口聲聲隻叫著寶玉的名字,身上還穿著一件寶玉的舊衣裳!”
琳琅心中油然生出一股憂傷,道“這丫頭,並不是得了絕症,死得也太不值了些。”
鴛鴦道“可不是!她死後,寶玉不過哭一場,寫一首什麼芙蓉女兒誄掛在芙蓉枝上來祭奠她,小丫鬟不識字,約略記得幾句,傳了出來,有說他好的,也有笑他癡的。”
琳琅把玩著身畔幾上的一瓶紅楓,楓葉如火似血,好比流儘了的女兒淚。
說話間,翠兒進來,靜靜地聽她們說完,才上前道“奶奶,行囊都收拾好了,老太太已經看了一遍,打發我來問奶奶什麼時候再檢視,若缺了東西,好添上。”
琳琅正欲回答,鴛鴦奇道“姐姐這是去哪裡?”
琳琅先吩咐翠兒道“既然老太太已經看了,我就不看了,隻冬衣多收拾兩箱子,各色果子點心蜜餞多預備些,除了這些,彆的也不必十分預備,橫豎在鄉下也用不到,倒惹眼。”
翠兒答應一聲,去楊奶奶屋裡回話。
琳琅待她去了,方回頭對鴛鴦笑道“你姐夫一去一年半載不回,我們在城裡除了應酬交際,也沒什麼大事兒,便想著去鄉下老宅過年。小豹子長到如今快一歲了,還沒回去過。”
鴛鴦不舍,道“姐姐什麼時候回來?”
琳琅想了想,道“正月回來,還得請各家吃年酒呢!”
鴛鴦笑道“我倒忘了,咱們家在那裡都有宅子地,離得又不遠,也有人看著,我若想姐姐了,也能坐車去看姐姐。”
琳琅忙道“你身子重,可仔細些。”
鴛鴦心裡十分熨帖,道“我知道,自然會小心。姐姐臨走前,可還去賈家?”
琳琅挑眉一笑,道“要去一趟。”
鴛鴦歎道“我聽平兒說,榮國府裡竟大差了,不但偷了老太太的東西當,如今連一支略好的人參都尋不得了,還是寶姑娘想法兒,從他們家相熟的參行裡拿來的。我聽聞此事,立即就送了兩枝野山參過去,老太太家常也要配藥呢!”
琳琅道“老太太疼你一場,這是應該孝敬的。”說著,也打算去賈家時送王夫人一些。
鴛鴦不免紅了眼眶兒,道“便是老太太待姑娘們,也沒像待我這麼好,現今我不能服侍她老人家,唯願她老人家長長久久,長命百歲罷了。”
鴛鴦去後,第二日琳琅彆過賈母並王夫人等,方合家出城。
琳琅和楊奶奶一家四口共坐一車,四個丫頭坐一車,兩房下人跟車,行李東西並不多,離村子還有幾裡遠,黃葉村的老人們便帶著一乾村民村婦來迎,他們村裡出了楊海這麼大的官兒,隻覺與有榮焉,收稅的小官兒們也不敢多收他們東西。
琳琅忙下了車,道“該我去拜見才是,怎當得起老人們來迎?”
白氏年年倒常進城,也看望過他們,便先笑道“你們好容易來一趟,又是那麼大的官兒,怎麼當不得?況且車裡還有大娘呢。可惜沒見海哥兒。”
琳琅道“大哥今年又出征了,等他回來,再來拜見家裡各位老人家罷!”
眾人聽了都道“自然是前程要緊。”
琳琅心中苦笑一聲,正要說話,忽然感到一股嫉恨的目光激射而來,轉頭往人群裡看去時,卻見到安賢之母楊氏和安賢之妻沈氏蒼老了許多的麵容和迅速收斂的眼神。
她們如斯,琳琅並不在意。
去年懷著小豹子,可安惠成親的時候她也打發人來送禮了。安惠已經二十好幾了,隻顧著左挑右選,誰又能看中她這麼個老姑娘?縱是家裡出了個秀才,也沒人上門提親,最後隻好許給鄰村一個喪妻的鰥夫,家裡倒有幾畝地,也開了一家賣肉的鋪子。
白氏一眼瞥見,狠狠瞪了過去,方悄悄跟琳琅道“安賢至今還沒考上舉人。”
琳琅輕笑,並沒有接話,這個她也知道,隻問道“紅袖可還好?”
白氏道“紅袖也來了。”說著對人群招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