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房裡,茶水奉上,薛姨媽呷了兩口,便將琇瑩叫到身前說起了話兒。問了出身、年歲,誇讚幾句,又問起了李惟儉素日起居。
寶釵陪坐一旁,捧著熱氣騰騰的茶盞,四下觀量著。這處小院兒頗為幽靜,房隻十來間,比不得梨香院。正房三間,西麵兒是暖閣,東麵兒是書房。那書房隻木架子做了隔斷,透過空隙便能瞧見內中情形。
書架上摞著一些書冊,桌案上散落著一些書籍、紙箋。牆麵上還掛了刀、弓,瞥得一眼,寶釵不由得便想起了那日船頭佇立的身形。
待回過神來,就聽媽媽說道“我瞧著你親近,左右也沒外人,不用立規矩,你且搬了凳子過來說話兒。”
琇瑩推拒一番,到底應了。搬了繡墩,小心落座。
薛姨媽就道“昨兒……儉哥兒遭了埋伏?聽聞還是得了你的力,才拿住了那些凶徒?那會子到底怎麼個情形?”
“是。”琇瑩就平鋪直敘說了昨晚情形。
薛姨媽早就聽婆子轉述過了,聽罷連忙問道“我怎麼聽說,那嚴侍郎家的二公子也在場?沒傷了了吧?”
“沒……”話一出口琇瑩就覺不對,好在她隻是憨,不是真的傻,順勢便道“沒大礙,隻是被凶徒傷了腿腳。”
“喲,厲害不厲害?”
“倒是不厲害,就是二公子很生氣。”
薛姨媽頓時眉頭緊蹙,心道糟糕,一時間心亂如麻,卻沒了後續話語。
寶釵在一旁便與琇瑩道“儉四哥與那二公子好似交情極好,是早就相識嗎?”
“似乎不是,”琇瑩就老實道“公子是那日拿了拜帖去拜會少司寇,這才結識了二公子。不過公子說他們是一見……一見……”
“一見如故?”寶釵道。
“嗯,對。公子就是這般說的。”琇瑩答過,又添油加醋道“想來公子也是得了少司寇看重,這才讓二公子與之往來。”
先後得了刑部侍郎與工部尚書信重,李惟儉的才學可見一斑,來日飛黃騰達指日可待。奈何薛家等不得,她便隻能熄了心思。
想到此節,寶釵不禁黯然。真是應了那句話——萬般皆是命,半點不由人。
心思電轉,正要說旁的話,就聽得外間門聲響動,粗使丫鬟便嚷著“琇瑩姐姐,四爺回來啦!”
琇瑩連忙起身告罪,出去相迎。薛姨媽與寶釵也起了身,到門前相迎。
寶釵立在門前,看著那身形漸近,心中愈發酸澀。她生怕被瞧了出來,連忙垂下螓首,隻默默咬緊了牙關。
李惟儉快步上前,心中明鏡兒也似,卻故作不知一般問道“姨媽與薛妹妹怎麼來了?”
薛姨媽就笑道“一早兒打發了婆子來尋,儉哥兒卻出去辦差了。我左右無事,這會子就來做了惡客,儉哥兒可不要見怪才是。”
“姨太太哪裡的話?姨太太與薛妹妹這般貴客,我請還請不來呢。”
寒暄一番,李惟儉倏忽瞥見寶釵身旁一丫鬟,眉心生著一點胭脂痔,不由得多打量了兩眼,心道這隻怕便是香菱了。看麵容有三分似黛玉,又有幾分與那秦可卿掛相,生得端地標致,無怪薛蟠為了她打死了人。
李惟儉那一份矚目,瞬間落在寶釵眼中,她不由得瞥了香菱一眼。
李惟儉錯開目光,笑道“外間寒涼,咱們進屋敘話。”
眾人進得正房裡,分了賓主落座,薛姨媽斂了笑容,認真說道“我今兒來尋儉哥兒,是來道惱的。蟠兒一吃酒就犯渾,不想就冒犯了儉哥兒。本該那日就過來的,可正巧內府有事相商,就耽擱了。”
這等場麵話李惟儉哪裡肯信?
他麵上略略閃過不快,隨即笑道“事兒過去便過去了,姨太太提它作甚?”
“這……”
薛姨媽瞧李惟儉的架勢,分明是沒過去。他不接茬,這往後的話如何說?薛姨媽犯了難,隻得求助似看向寶釵。
寶釵暗暗歎息一聲,說道“儉四哥,能否讓人退下,我有些話不好讓外人聽了去。”
李惟儉點點頭,衝著晴雯、紅玉使了個眼色,兩個丫鬟便扯著懵然的琇瑩退了下去。
丫鬟、婆子眨眼散去,屋內隻餘下李惟儉、薛姨媽、寶釵三人。
寶釵便拉著薛姨媽起身,鄭重其事朝著李惟儉屈身一福“儉四哥……”
“誒?”李惟儉趕忙起身避過“這是怎麼話兒說的?”
寶釵咬了咬下唇,說道“我與媽媽來給儉四哥賠不是了。哥哥心思不壞,卻總愛犯渾。那日吃了儉四哥的打,心裡頭就有些不痛快,轉天吃酒時就跟東府的幾位說了。不想……就有了昨兒晚上那一樁事兒。”
李惟儉麵上極為精彩,先是訝然,隨即釋然,跟著就是苦笑搖頭,道“何必呢?何至於此啊?”
寶釵就道“全都是哥哥的不是,回頭兒我與媽媽趕了哥哥來給儉四哥道惱。儉四哥若是氣不順,要打要罰,全憑儉四哥說了算。隻求儉四哥莫要惱了薛家。”
李惟儉歎息道“薛妹妹都這般說了,我還有何好說的?此事便揭過了,咱們重新來過。”
薛姨媽鬆了口氣,連忙道“總不能委屈了儉哥兒,我聽說儉哥兒傷了,我家庫房裡存著不少好藥材,正好給儉哥兒送來了一些。”
寶釵聞言行到門前,喚過鶯兒,將幾個油紙包提了來,輕輕放在桌案上。
李惟儉連道‘不必’,薛姨媽卻偏要強送。拉扯一番,李惟儉到底收下。
待重新落座,薛姨媽心中有了些底,說話也順遂起來,道“儉哥兒既然不惱了,可否把那案子給撤了?不為旁的,寶釵要小選,若是查出家中有案子,隻怕不美。”
薛寶釵還有過入宮當宮女的經曆?電視劇上演了嗎?
這回李惟儉真是極其驚訝地看向了寶釵。寶釵與其對視一眼,也不知是會錯了意還是心生羞赧,連忙垂頭避過。
李惟儉回過神來,說道“姨太太既然開了口,我自無不可。隻是……此事隻怕如今我也做不得主啊。”頓了頓,他道“昨兒碰巧嚴奉楨相送,凶徒突然來襲,我與琇瑩一時不察,竟讓凶徒傷了他。
姨太太也知,少司寇家的二公子自小錦衣玉食,何曾有過這麼一遭?若不消去其心中火氣,隻怕這案子難撤啊。”
“啊?儉哥兒不是與那位二公子交好,一見如故嗎?就不能勸說勸說?”
李惟儉搖頭笑道“姨太太說笑了,我來京師才幾日,再是一見如故又有幾分情麵?此事……難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