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惟儉瞧了個樂子,卻不知這日順天府衙役發了瘋一般四下拿人。
早朝時聖人雖隻提點了一嘴,順天府尹卻知此事乾係重大。待下了朝到得衙門,立馬撒出去人手,水道上那些作惡多端的就不說了,便是沒什麼的劣跡的,也尋個由頭先行關押起來再說。
由是京師地麵兒上為之一肅,頗為清明之相。
李惟儉乘著馬車先行去到了嚴府,這些時日嚴奉楨一直忙著造那膛線拉床,奈何設想很好,傳動裝置就極不靠譜。於是這兩日便閉關在家,仔細思量著如何改進。
李惟儉隻是略略提點了幾句,沒多說什麼。如今缺的是動力裝置,待來日他那蒸汽機造出來,傳動裝置須得根據蒸汽機改造一番,這會子實在沒必要再行設計。
嚴奉楨在書房苦思半晌無所得,乾脆擱置了筆墨,說道“家父昨兒放衙說了,聖人對那新式火銃讚不絕口,隻待膛線拉床造出來,便先行購置一萬支補充京營。”
“好事兒啊。”李惟儉笑吟吟說道。
“還有更好的呢,此番托了複生的福,聖人賜下了爵位……一等將軍。”說話間嚴奉楨觀量李惟儉,卻見其麵上並無異樣,於是奇道“誒?複生怎地不問你的賞賜?”
李惟儉笑道“那一成股子不就是恩賞?再說,錯非恩師與景文兄從中奔走,我又哪裡會有機會麵聖?”
嚴奉楨眨眨眼,感歎道“無怪家父看中複生……家父私下裡曾說,複生人情練達,來日隻怕成就還在他之上。”
“哈哈,恩師這般說就過了。”
“哪裡過了?”嚴奉楨推了推眼鏡道“家父三十歲時才悟得此中道理,從此官運亨通。複生不過十三、四年紀,隻消來日過得秋闈入了仕途,定然是不愁前程的。”
李惟儉咂咂嘴,實話實說道“前程什麼的暫且不想,我倒是羨慕景文兄的爵位啊。倘若來日聖人也賞個公、侯的,我便足以慰藉平生了。”
嚴奉楨被噎得好半晌才道“你當公侯是大白菜不成?朝廷早有舊例,匠造進身,最多封子爵……除非複生來日領兵平了準噶爾,否則這輩子彆想!”
“還有這說法兒?”李惟儉暗暗思忖,如今陳宏謀還不曾入京師,變法尚未開啟,國庫空虛,想來與那準噶爾還要拉扯幾年。
隻待變法有所成,尤其是他李惟儉暗中推動了工業革命,那情勢便會高下立判。
農業文明時代,靠劫掠的野蠻軍事集團往往要比靠建設的軍事集團戰鬥力更強,大抵是因著賞罰分明。而步入工業時代,野蠻便再沒了用武之地。兩個軍事集團比拚的是工業能力,乃至背後的綜合國力。
大順泱泱大國,兩億人口,隻消一部分工業化,便不是那準噶爾吃得消的。
李惟儉既想入內府充作幕後黑手,自然對內府多有了解。內府之中,最低一級的官為主事,正六品;其上是員外郎,從五品;其上有郎中,正五品;再往上便是內府副總理,從四品。
錯非如今是忠勇王兼領內府大臣,那內府大臣品級最高不過正四品,比之順天府尹還少了兩級。
忠勇王年富力強,李惟儉自然不可能熬個幾十年,熬走了忠勇王隻做個正四品的內府大臣。
除去陰結士紳以作自保,還須得從旁的地方想法子,就比如升爵。若憑著造物本事升作公侯,如此四品官做著,超品公侯當著——知曉內情之人忌憚李惟儉實力,外行人隻看那超品的爵位便不敢輕易招惹。
到時候說句不好聽的,倘若因著工業革命導致江山有變,說不得他李惟儉的爵位還能往上升一升呢。
如今卻得知子爵往上須得有軍功,李惟儉便暗自思忖謀劃起來。
這日午時李惟儉便辭彆嚴奉楨,先去仙露居訂了一桌酒宴,又去買了些羅紋緞、青羅——如今四個丫鬟身契都在他手中,榮國府不再管旁的,換季時總要想著買些布匹綢緞給四個丫鬟置辦衣裳——此後這才早早回返榮國府。
今兒是三月二十二,晴雯的生兒。
馬車停在榮國府前,門子餘六立馬笑著迎將上來。說過幾句話,見吳海平自車上搬下來不少綢緞,餘六便打發兩個小廝捧了,先行送往東北上小院兒。
李惟儉沿著夾道行到自家門前,便見兩個小廝各自提著一串錢喜滋滋的回返。待進得自家小院兒,此番卻是晴雯先行迎了上來。
“四爺!”
一汪秋水瀲灩,自昨兒夜裡吃了胭脂,晴雯自是與李惟儉更親近了些。
“怎地買了這般多錦緞?”
李惟儉笑著負手而行,說道“換季了,總要給你們裁幾身衣裳。哦,那一匹青羅是單獨給伱的,算是生兒賀禮了。”
“嗯。”晴雯應聲,亦步亦趨。
臨到正房門前,李惟儉略略駐足又道“對了,方才在仙露居定了席麵兒,約莫申時前送到,還有兩壇黃酒。今兒不去忙活旁的,關起門來給你慶生兒。”
“四爺不用這般的,陪著我吃上幾杯酒就好。”晴雯嘴上這般說著,心裡卻極為熨帖。
她在賴家過了兩年,卻從無人想著過問她何時生兒,更無人為她慶賀。到得李惟儉身邊兒,素日寬宥待人也就罷了,連這般瑣屑小事兒都想在頭裡,得遇這般良人還有何求?
正房裡,幾個丫鬟扯著錦緞歡聲笑語,便是晴雯與紅玉之間也少了平素的劍拔弩張。
李惟儉淨手之後落座,晴雯便過來規規矩矩行禮。李惟儉笑著應了,尋了銀匣子找出兩枚銀稞子賞了晴雯。
三個丫鬟又湊了份子,給晴雯置辦了一根珠釵,惹得晴雯紅了眼圈兒。便是在家中時,父母也不曾這般待她。
待未時末,仙露居的夥計送來了兩個食盒,兩壇黃酒。那食盒鋪展開,內中是京師、金陵風味兒夾雜的菜肴,四涼四熱,雖不見山珍海味,卻也勝在精致。
李惟儉陪著晴雯飲了幾杯,便悄然離了席麵,由著幾個丫鬟笑鬨。他自覺便是進了書房也沒法兒靜下心來,便乾脆出去遊逛了一圈兒。
沒了他在一旁,幾個丫鬟愈發放肆起來。投壺、行酒令,說笑玩鬨,不知不覺,那兩壇黃酒便見了底。
待夜幕降臨李惟儉回轉,就見四個丫鬟東倒西歪,唯有紅玉還在強撐著。
“四爺。”紅玉酒意上臉,起身相迎,隨即便趔趄了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