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樓華彩正文卷第二百六十八章我為簷上三寸雪夜裡,幾番繾綣,緩過氣來,傅秋芳兀自撐腮凝思,兀自不肯睡去。李惟儉知其心思,笑著撫弄其身,問道:“怎麼還不睡?”
傅秋芳笑道:“妾身一時間睡不著呢。”
她不好意思說自己個兒先前被那一番話激得心潮澎湃,隻轉而蹙眉道:“說來寶姑娘也是可憐見的,攤上這般母親與兄長。”
李惟儉道:“你還說寶姑娘?你兄長這月又來信箋了吧?”
傅秋芳先是苦惱不已,跟著悠悠道:“兄長還不死心,一心念著做官兒。”
“那你是如何想的?”
傅秋芳白了其一眼,道:“我還能如何?順著兄長,隻怕給老爺惹來麻煩。如今不過是拿話哄了他,免得他沒了心氣兒再想不開。”
有些話傅秋芳沒說,兄長那邊廂好答對,不過是虛言應付罷了。倒是她那嫂子,也不知何處掃聽到傅秋芳攀上了高枝兒,這幾日尋上門來,虛情假意抹了眼淚,隻道為其兄長傅試一直守著。
傅秋芳又非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小媳婦,哪裡肯信這般言辭?打發了一番,不想轉頭兒又尋了過來。
想起方才薛姨媽的窘態,傅秋芳暗自警醒,她那嫂子本就是個拎不清的,不拘她如何作想,總要快刀斬亂麻將此人打發了才是。
拿定心思,回過神來,就見李惟儉已然睡將過去。傅秋芳便小心提了錦被覆住其胸腹,又貼在其臂膀上,心下隻覺無比安穩,不片刻就睡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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轉過天來,鶯兒穿過凸碧山莊,自大主山下來,隨即進得蘅蕪苑裡。
寶釵閒坐床前,正撐腮凝思。鶯兒將小丫鬟打發了出去,湊過來道:“姑娘——”
寶釵回過神來,看向鶯兒道:“如何?”
鶯兒道:“收了,兩位嬤嬤沒口子的謝姑娘呢。”頓了頓,鶯兒納罕道:“好端端的,姑娘送她們物件兒做什麼?”
寶釵沒應聲,起身落座梳妝台前,尋了根金簪來,鶯兒趕忙搶過為其插上。主仆二人也不言語,須臾便出得蘅蕪苑,出了大觀園,朝著東北上小院兒而去。
同喜一早兒便在院門前觀量,眼見寶釵與鶯兒來了,緊忙引著其入內。
“太太,姑娘來了。”
寶釵閃身進得內中,薛姨媽神情枯槁,瞥了其一眼這才起身扯住寶釵的雙手:“我的兒……”
“媽媽。”事涉姑娘家清名,寶釵看了四下一眼。
薛姨媽就道:“你們都下去吧,不用伺候了。”
眾丫鬟應聲退下,薛姨媽這才道:“我的兒,李家應了。這事兒,便算是遮掩下了。就怕下頭丫鬟、婆子說嘴。”
寶姐姐麵上嫻靜,頷首道:“下頭人要說便說去,這園子裡的姑娘又有哪個不被說嘴的?前頭還有婆子說四姑娘不是親生的呢。”
寶姐姐想的分明,隻消堵住李家與鳳丫頭的嘴,那萬事都好說。至於下頭人說嘴,真真假假、以訛傳訛的,又有哪一句是真的?
且賈母本就不待見她,有心促成金玉良緣的乃是姨娘王夫人,隻消王夫人篤定,再是流言蜚語寶釵也不怕。
再者,這幾年薛家沒少往下頭拋灑銀錢。有道是不看僧麵看佛麵,看在那銀錢的份兒上,料想流言也不會奈她何。
因是寶釵略略放下心事,雖說如今把柄落在鳳丫頭手裡,可總有轉圜之機。至不濟,來日順著鳳丫頭之意就是了。
轉念寶釵又道:“媽媽可曾好生與哥哥說了?”
“說了!怎麼沒說?”薛姨媽蹙眉道:“掰開來、揉碎了,也不知費了多少口舌。奈何你哥哥是個拎不清的,如今還梗著脖子隻道是為了你好。”
寶釵頓時哭笑不得。好一個為了自己好,此番險些毀了自己清名,再來一遭,自己哪兒還有臉麵苟活?
薛姨媽又道:“偏生他又這般大了,總不能學著你姨娘待寶玉那般,將你哥哥關在家裡。”
寶姐姐又是一陣心累。她在金陵也見過世家紈絝,可不過是飛鷹走馬、依紅偎綠,人雖不上進,卻也不曾闖下大禍來。
他這哥哥倒好,總是孝順媽媽、維護妹妹,偏偏每每好心辦壞事。如今寶姐姐巴不得她那兄長也學著紈絝一般每日耍頑胡鬨,好歹不會惹來禍事,這薛家的家業雖會敗落,卻也不會敗落個一乾二淨。
若僥幸後輩子弟有能奮進的,說不得薛家還會再發跡。
如今這般,寶姐姐隻覺抬眼一片黑,半點前程也瞧不見。
想到此節,寶姐姐心下酸澀不已。她為了薛家拋卻萬千,連當日那心中的漣漪都強行壓下,時常服用冷香丸壓製心火,可到頭兒來得了什麼?
什麼都沒有!
早知如此,若順了自己本心,說不得反倒比如今還好些呢。
母女二人默然半晌,薛姨媽就道:“我昨兒回來的遲了,薛蝌這才沒登門。約莫著,今兒怎也要登門了。我的兒,咱們須得想想如何應對。”
錯非薛蟠私下買那勞什子山西煤礦的股子,家中又怎會虧了一大筆銀錢?二房留在此間的銀錢本就不多,不過二、三萬銀子,再如何,擠一擠也能拿得出來。偏生因著薛蟠之故,如今怎麼擠也擠不出來。
寶釵就道:“媽媽昨兒不是拿定了心思嗎?待哥哥娶了夏家女,從嫁妝裡分出一筆給二房就是了。”
眼見薛姨媽欲言又止,寶釵便起身道:“琴妹妹新來,我這做姐姐的總要去照應了。媽媽坐著,我先走了。”
薛姨媽起身追了兩步,張口欲言,卻到底沒說出話來。心知此番寒了寶釵的心……實則又豈是單單寒了寶釵的心?想起昨日屈辱,薛姨媽便臊得臉麵通紅。而一切的一切,都是拜薛蟠所賜!
薛姨媽自知不好再央寶釵做的更多,因是隻能駐足歎息,目送寶釵領著鶯兒遠去。
卻說寶姐姐往賈母院兒而去,到得內中才知薛小妹被一眾姑娘邀著,這會子正在大觀園中遊逛。寶釵便陪坐須臾,這才起身去尋。
一路進得大觀園裡,遙遙便聽得怡紅院裡滿是歡聲笑語。
寶釵領著鶯兒循聲而去,入得怡紅院裡,就見一眾姑娘正圍著寶琴頑笑。
翠縷道了聲‘寶姑娘來了’,於是眾人紛紛看過來。
寶琴回眸,旋即便是一笑:“姐姐來了。”
寶釵笑著頷首,仔細觀量,便見寶琴穿了身白綢桃紅鑲邊交領中衣,外罩米黃撒花披肩,下身是一條油綠百褶裙。這也就罷了,偏生頭上還插了金嵌寶四季花鈿兒。
那花鈿兒上五紅四綠九枚指甲大的寶石分外惹眼,寶釵禁不住納罕道:“哪兒來的花鈿兒?”
寶琴就笑道:“一早兒老太太見我花鈿兒折了,就尋了一件兒給我。”
湘雲就故作吃味道:“這花鈿兒我知道,可是姑祖母壓箱底兒的寶貝,這般疼林妹妹也不見給了她,偏給了伱,可見老太太是真疼你。”
黛玉乜斜一眼,笑道:“我可不敢與琴妹妹比……隻怕啊,就隻能比得過雲丫頭了。”
湘雲頓時哼哼一聲。
寶釵就笑道:“各人有各人的緣法,我也想不到她這會子來了,既來了,又有老太太這麼疼她。”
湘雲又與寶琴道:“你除了在老太太跟前,就在園裡來,這兩處,隻管玩笑吃喝。到了太太屋裡,若太太在屋裡,隻管和太太說笑,多坐一回無妨;若太太不在屋裡,你彆進去,那屋裡人多心壞,都是要害咱們的。”
眾人一並笑將起來,寶釵也笑道:“說你沒心,卻又有心;雖然有心,到底嘴太直了。我們這琴兒就有些像你。說來,可曾序過庚齒了?”
湘雲頓時明媚笑道道:“序過了,琴妹妹是臘月的,比我小了半月,隻比四丫頭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