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兩口自打成了婚頭一回分開這般久,這小彆重逢勝新婚,正當是你儂我儂的時候兒,偏生出了秦巧兒這檔子事兒。
莫說是黛玉,便是李惟儉都壞了興致。晚飯時錯非李惟儉連連勸說著,隻怕黛玉一小碗碧梗米都用不完。
此時天色漸長,晚飯後二人便在後頭會芳園裡消食。這會子茜雪來報,說是請了郎中診治過,那秦巧兒如今安置在客棧,郎中隻說並無性命之憂,傷口埋在頭發裡,往後留了傷疤也瞧不出來。
黛玉頓時氣笑了“四哥瞧瞧,我這表姐果然是好心思。”
李惟儉笑道“她算計的不是妹妹——”見黛玉抬眼望過來,李惟儉這才道“——隻怕算計的是伯府。”
黛玉聰慧,將前後因由思量一遍,便頷首道“所以四哥才打發人讓房家來領人?”
秦巧兒這麼一鬨,市井之徒傳揚出去,誰不知秦巧兒與伯府有乾係?那房員外不過是尋常地主,又如何敢惹得起堂堂一等竟陵伯?少不得來日息事寧人,既退了親事,也賠了聘禮。無形當中,伯府擔了一樁惡事,說不得就壞了風評。
見李惟儉頷首,黛玉蹙眉歎息道“許是……她也是沒了法子?”
李惟儉道“有道是‘未經他人苦、莫勸他人善’,本就是八竿子打不著的親戚,若原原本本求上門來,左右不過幾百兩銀錢的聘金,舍了就舍了。偏打開始就存心不良,這樣的人家你幫了一手,說不得人家過後不感恩,還洋洋得意以為算計了你。”
黛玉頷首道“四哥說的是,她家雖破敗了,可好歹還有兩處房產,隨意發賣一處也就抵了那聘金。說不得自家父母,又不肯實話實說,幾次三番來算計,真真兒惹得人心下厭嫌。”
“都是不相乾的,妹妹彆多心了。”
此時暮色昏沉,園中昏暗,二人行在溪流旁的花叢邊,李惟儉不禁探手攬了消肩,黛玉便輕輕靠在其肩頭。李惟儉略略摸索,禁不住蹙眉道“這幾日可曾好生用飯?怎麼還是這般瘦弱?”
黛玉癟嘴道“每頓都吃的飽飽的,偏生就是不長肉……前兒與紫鵑比量了一回,倒是又長了一寸。”
李惟儉將下頜探過去抵在黛玉頭頂,果然比先前長高了一些。不禁喜道“妹妹還在抽條長身量呢,待過後就長肉了。”
黛玉卻思量起李惟儉不日遠行,心下極為不舍,說道“四哥這一走就是小半年,身邊也該留兩個服侍的。不若這回帶兩個丫頭一起?”
李惟儉哭笑不得道“我這是去辦差,又不是遊山玩水,帶什麼丫頭。妹妹放心就是了,當初我一窮二白,身邊也沒丫鬟伺候著,自己個兒不還是過得好好兒的?”
黛玉卻不依,說道“不若帶了晴雯、紅玉?晴雯最是忠心,紅玉辦事又妥帖,又她們照應著,家中也放心一些。”
李惟儉納罕道“怎麼突然說起這個了?妹妹是聽人誰說什麼?”
黛玉便幽幽道“四哥這一支就四哥自己個兒,先前大伯母雖不曾明說,卻也盼著四哥早日開枝散葉呢。我如今過了門兒,又知四哥心裡頭始終念著我,卻不好防著旁的姬妾生養。”
李惟儉摟緊黛玉道“生養之事急什麼?妹妹如今年歲還小的……先前是禁不住大伯母嘮叨,再者秋芳年歲也大了,這才有了楝姐兒。如今趕上國喪,可不好胡亂行事。”
黛玉忽而想起給自己敬茶的邢岫煙來,嗔道“生養且不說,若不帶兩個合用的,姊妹們都怕四哥回頭兒再帶幾個新姊妹進門呢。”
李惟儉訝然道“這是打哪兒說起啊?”
黛玉抬眼嗔看李惟儉一眼,見其滿臉莫名,這到嘴邊兒的話又咽了回去,轉而噗嗤一聲笑了,道“先前香菱還說呢,四哥年少有為,又生得風流,免不得在外頭招蜂引蝶的。”
李惟儉卻不管那話中的‘招蜂引蝶’,隻挑著眉頭追問道“香菱是這般說的,那妹妹的?可是覺著我也生得風流?”
黛玉訝然眨眨眼,道“哪兒有逼著旁人誇自己個兒的?”
李惟儉頓時嬉皮笑臉道“我觀妹妹好似仙子下凡塵,可不就是怕配不上妹妹嗎?”
黛玉頓時哭笑不得,禁不住抱了李惟儉的腰,又抬眼瞥了一眼,這才低頭悶聲道“四哥生得也好看呢。”
誒呀呀,李惟儉頓時熨帖不已,不禁得意道“誒嘿,虧得如此,不然若真個兒自殘形愧,我還真怕辱沒了妹妹呢。”
“又渾說,我與四哥定情又不是因著四哥的長相。”
小兩口膩歪半晌,眼見李惟儉要隨著自己回東路院,黛玉便將李惟儉推去了西路院的寶琴處。於黛玉而言,既定下了規矩,那她首當其衝便要遵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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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惟儉說是要往津門、遼東辦差,卻不說說走就能走,一則須得打點行囊,二則須得處置衙門事務。
轉天一早兒方才用過早飯,茜雪便匆匆來回話“老爺、奶奶,前頭大明宮戴公公來傳旨了!”
戴權來了?還是正兒八經的傳旨?
李惟儉與黛玉對視一眼,心下都頗為納悶。當下二人換過衣裳,又命人擺開香案,緊忙往儀門前迎去。
待二人過了向南大廳,便見吳海平正陪著戴權說話兒。除去當值的丫鬟、婆子,一應姬妾等俱都來了。
那戴權瞥見李惟儉,便笑著頷首,旋即上前展開聖旨道“竟陵伯李惟儉接旨!”
李惟儉與黛玉緊忙撩開衣袍跪下聽旨。
戴權抑揚頓挫念過一通,卻是說李惟儉辦鐵廠有功,升正三品內府協理大臣,領營造司、武備院差遣。
升官兒了?這官兒升得莫名其妙。
不待李惟儉起身問詢,隻見戴權又展開黃卷道“竟陵伯之妻,李林氏聽旨!”
這一封聖旨卻是封黛玉為伯夫人。黛玉為原配正室,封誥命本就在情理之中。若是如尤氏、邢夫人那般的繼室,這得不得誥命可就要靠丈夫了。那邢夫人做了十幾年填房,前幾年方才得了個誥命。
旨意宣讀過,自有丫鬟攙著黛玉起身,寶琴等都來恭賀,目光中少不得豔羨不已。李惟儉與黛玉上前接了旨意,黛玉趕忙命紅玉取了紅封來打賞,李惟儉卻蹙眉一引“戴公公,咱們借一步說話。”
戴權從李惟儉這兒沒少得好處,當即從善如流。
二人到得一隅,李惟儉便問道“戴公公,這內裡是怎麼個章程?我這官兒升得不明不白的?”鐵廠都是幾年前的事兒了,斷沒有現在才封賞的道理。
戴權四下掃量一眼,笑著壓低聲音道“伯爺安心,是昨兒夜裡忠勇王打發侍衛快馬入皇城說了永壽郡主遇襲之事……這事涉郡主清譽,聖人不好明著賞賜,這才找補著給伯爺升了個協理大臣。”
李惟儉心下腹誹不已,算起來不拘是鐵廠還是即將建設的化工廠,不比個勞什子郡主要緊多了?偏落在天子眼裡,隻怕永壽郡主比要鐵廠還要緊。
“原來如此。”
戴權聲音壓得愈發低,咕噥道“還有一事……營造司牽出了內賊,聖人前兩日一氣之下革職查辦了不少內府官佐,伯爺方才回京,隻怕還不知此事。”
“啊?還有這等事兒?”
待要追問幾句,卻見戴權諱莫如深,李惟儉便知此事涉及宮闈,隻怕不好胡亂打聽。當即一抖手扯著戴權衣袖塞過去一疊銀票“多謝公公告知。”
戴權這回卻沒收,推拒道“伯爺這就外道了,我還指望伯爺指點發財的股子呢,哪兒能來一回收一回銀子?伯爺快收回去。”
見其果然不收,李惟儉這才收了回來。那戴權又低聲道“營造司郎中落了個失職的罪過,下頭的主事都有掉腦袋的……聖人怕如今內府尾大不掉,隻怕有整飭之心。若非實在是因著伯爺年歲小,隻怕這協理大臣還要多領幾份差事呢。”
李惟儉略略思量,趕忙道“這,我還尋思這兩日出京巡視樂亭呢……”
戴權搖頭道“伯爺還是老實待在京中吧,說不得過幾日聖人就要召見。”
李惟儉心下訕訕,尋思著怕是躲不過女兒奴忠勇王了,嘴上謝過戴權,轉頭紫鵑又端了一托盤的紅封銀元來賞。戴權不收李惟儉的大禮,這尋常的謝禮卻是笑納了,隨手便將銀元賞賜給了隨行的小黃門,隨即樂嗬嗬出了伯府乘車回返。
李惟儉轉過頭回得東路院正房,便見內中鶯鶯燕燕嘰嘰喳喳好不熱鬨。他一進來,香菱便笑著道“四爺,這回可得好生放一回賞賜了。”
晴雯也道“奶奶……太太得了誥命,可是大喜事。加之四爺又升了官,可謂是雙喜臨門呢。”
李惟儉笑道“你們商議著辦就是了。”
那邊廂黛玉叫過紅玉與寶琴,三人商議了幾句,黛玉便定下賞賜道“比照年節,賞一個月月錢就是了。仔細約束好了下人,得了賞錢不可聚眾宴飲,也不可得意無狀。”
紅玉與寶琴領命,點了丫鬟往後頭庫房去取銀錢。
黛玉觀量李惟儉神色,知曉其有心事。且於她而言,嫁給李惟儉奔著的是人,又不是這勞什子的誥命。這誥命有了自然好,沒有也是尋常,左右她也不耐煩與那些勳貴太太打交道。
當下黛玉便與眾人道“還是老規矩,各房點到了再來領賞錢。如今我這無事,你們也先散去吧。”
鶯鶯燕燕說笑著退下,黛玉旋即便來李惟儉身旁關切道“四哥,這升官一事可是蹊蹺?”
李惟儉笑道“不算蹊蹺,聖人找補呢。”當下便說聖人與忠勇王兩個兄弟情深,聖人更是恨不得將永壽當成了親生女兒來教養。因著李惟儉救了永壽性命,聖人不好明說,乾脆便用那鐵廠一事找補著給李惟儉升了官兒。
內府廣闊,官吏、雜役加起來四千多號人,這還沒算各處廠子、場子雖募的工匠,說是小號的朝廷也不為過。
這其中武備院自然緊要,可營造司專職營造皇家屋舍、園林,雖油水豐厚,卻並非十分緊要。
李惟儉瞧著連升四級,實則權勢比照過往並未有何改易。
說過此事,李惟儉方才蹙眉道“方才戴權提了一嘴,說是內府出了大案,我本道這幾日便要出京,聽戴權說聖人說不得何時便要召見,隻怕這一遭不好走了。”
黛玉便笑道“忠勇王雖說愛女心切,可過了時候也是講理的,四哥何必怕成這樣?”
“不是怕,是怕麻煩。”
正說話間,茜雪笑著入內道“老爺、太太,二奶奶與三姑娘來道喜了。”
李惟儉與黛玉緊忙各自歸位,請了鳳姐兒與探春入內。
須臾光景,茜雪引著二人入內,此時鳳姐兒大腹便便,由平兒與小丫鬟攙扶著入內,遙遙見了便笑道“林妹妹真真兒好福氣,這才多早晚就得了誥命。哪兒像是我啊,生生熬了這般多年。”
探春也笑著屈身一福,道“給儉四哥、林姐姐道喜了。”
黛玉緊忙過來牽著二人,口中嗔道“鳳姐姐都這般月份了,又何必勞動?兩府都不外道,便是讓平兒姑娘來一遭說一聲就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