晉王為之一噎,訕訕道:“再如何說,好歹本王也是兄長。”
李夢卿道:“相差不到一個月,再說你何曾有哥哥的樣子了?去年還曾搶我的青騅馬呢。”頓了頓,李夢卿轉向李惟儉,李惟儉趕忙見禮,李夢卿笑著屈身一福道:“見過竟陵伯,不知尊夫人今兒可曾來了?”
說話間歪頭朝著李惟儉身後眺望,李惟儉便道:“拙荊不知郡主蒞臨,因是不曾與下官同來。”
李夢卿霎時間癟嘴失落道:“先前聽聞竟陵伯要來,我還道她也來呢……既如此,竟陵伯請便。”
略略頷首,李夢卿引著人往東路院而去。
待其走遠,晉王收回目光訕笑道:“我與永壽自小兒打打鬨鬨,沒規矩慣了,竟陵伯莫要見怪。”
二人不到儀門前,便見一青年急匆匆迎將過來,遙遙施禮笑道:“晉王殿下怎地來了?哦,見過李伯爺。”
晉王指著青年道:“此為本王表兄,方才過了順天府實學鄉試,下一科說不得就要名列前茅啊。”
那青年謙遜道:“晉王殿下說笑了,李伯爺這等實學大家麵前,在下可不敢說一準兒能中。”當下又躬身施禮道:“在下吳嗣美,恩師賜字朝升。”
瞧那青年弱冠左右年歲,李惟儉也不托大,拱手還禮道:“朝升兄客氣了,順天府鄉試本就比旁處更難一些,朝升兄既能過順天府鄉試,想來下一科定然十拿九穩。”
“哈哈,托李伯爺吉言。王爺、伯爺,會場便設在園裡,煩請二位移步。”
當下吳嗣美引著二人往內中行去。這實學社創辦之所卻非中路院兒,而是放在園裡。承恩侯爵位雖比不得早年榮、寧先祖,卻是皇親國戚、貴妃的娘家,因是這府邸修得比照榮府還要廣闊。
正房雖隻三路四進,園卻自西到北,將大半個府邸包圍起來。北邊廂的園裡,幾株銀杏樹下搭起了涼棚,靠近竹林邊又有高台。
李惟儉進得內中往西觀量,卻見有一高牆阻隔,隻留了個供人進出的角門。
那吳嗣美瞥見李惟儉的目光,頓時解釋道:“家中逼仄,為修省親彆墅,家父原本要在外城買一塊地修建。其後聽聞鄰人有意出售宅邸,這才買了下來,建了個西園,留待娘娘省親之用。”
李惟儉略略估算,這西園算起來隻怕比會芳園、大觀園加起來還要大,承恩侯大手筆啊。榮國府修大觀園隻是改建,饒是如此還拋費了三十萬左右,吳家的省親彆墅造價隻怕比賈家更貴。
轉過小徑、竹林,轉眼到得會場。上了年歲的承恩侯趕忙迎過來,晉王上前見禮,規規矩矩稱了聲外祖父,二人略略敘話,承恩侯隨即轉向李惟儉,笑道:“竟陵伯來了,老夫這實學社才算圓滿啊。”
“侯爺此話怎講?”
承恩侯笑道:“誰不知竟陵伯乃當世實學第一人?若無竟陵伯撐場麵,老夫這實學社隻怕有名無實啊,哈哈——竟陵伯請!”
李惟儉笑著入座。總計二十來座涼棚,李惟儉被安置在了左手邊頭一個。那晉王四下遊走招呼一番,轉頭便大咧咧與李惟儉擠在一處。
“竟陵伯,你那速射箭匣十分有趣,本王琢磨了一番,既然弓箭能如此,火銃為何不能如此?若火銃也換了速射彈匣,我大順一旅兵馬可當十萬大軍啊!”
彈夾?李惟儉不禁對晉王刮目相看,這孩子有見識啊。隻可惜如今條件不成熟,旁的不說,就說那火銃管子,打上兩百發大抵就要報廢。如此,有了彈夾又有何用?
他前一世搞冶金機械的,倒是熟知國內幾個錳礦、鉻礦產區,去歲便打發了人去探礦,奈何如今還不曾探明。待這兩種礦藏探明,想來大順的冶金、加工工藝便會猛上一大步台階。
李惟儉挑了難處說明,那晉王蹙眉思量,正待此時,便見承恩侯提了個銅皮大喇叭上得高台,朗聲道:“諸位賢達能撥冗赴會,老夫感念不已。今日我等歡聚於此,一則感念聖恩,使我實學漸成顯學;二則繼往開來,承先賢之誌,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命,為往聖繼絕學,為萬世開太平!”
“好!”合掌喝彩之聲四起。
李惟儉玩味地看著台上的承恩侯,錯非熟知此人底細,隻怕李惟儉就信了他的鬼話。承恩侯吳憲明,其小女不曾嫁入皇家之前,此人可是有名的道學先生,不料如今搖身一變竟開始為實學張目……料想此番定是得了吳貴妃指引?
當下又有一乾清客捧場,吹噓奉承,硬生生將承恩侯捧成了實學執牛耳者。李惟儉頓時心下無趣,暗忖著,實學……不是這般辦的啊。
拉幫結派、打壓異己,一點兒都不唯物,這怎麼能行?
身旁的晉王見其出神,禁不住問道:“竟陵伯好似心有所想?”
“王爺好眼力,”李惟儉笑道:“下官尋思著辦一本學刊。”
“學刊?”晉王訝然道:“如今外頭的實學刊物可是不少,竟陵伯這學刊又有何不同?”
李惟儉思量道:“下官打算每年拿出銀錢百萬,用以獎勵過去一年實學界貢獻前十者。”
晉王目瞪口呆:“百萬?”
晉王心裡不對味了……他為了點零銀子,與外家合股辦了合順行,不想沒幾日光景就鬨出了人命官司,前兒方才遭了父皇責罵,如今正焦頭爛額呢,不成想人家竟陵伯隨手就咋出去一百萬銀錢。
晉王心下不禁有些哀怨,這天下豈有臣下比王上還富有的?越想越哀怨,晉王頓時沒了談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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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園裡,寶姐姐麵上嫻靜,停在一處水榭,任憑幾個仕女圍著永壽郡主嘰嘰喳喳說個不停。
除去承恩侯府女眷,今日往來的女眷多是閨閣女子,大抵家中多是盤算著一來交好永壽郡主,二來趁此之際相看青年才俊。
西園乃是貴妃省親彆墅,修得頗為雅致,此時眾人大抵遊逛過了,那承恩侯夫人便尋了過來道:“小郡主,那邊廂起社了,郡主可要去觀量?”
李夢卿笑道:“夫人說的是,正要去瞧瞧熱鬨。”
當下眾人便自角門出得西園,往北園的凝春閣而去。此處位置正好,居高臨下,正好將下頭情形瞧了個清楚。
姑娘們嘰嘰喳喳到得凝春閣上,有那膽子大的便憑欄而望,又用團扇半遮了臉麵,偷眼往下頭張望。過得須臾,又會尋了相熟的女伴耳語一番。
寶姐姐依舊嫻靜,女子之中,數她家世最差,因是竟連半個相熟的也無。先前倒是有姑娘過來攀談,讚其知書達理,可待聽過其家世後,雖客套有禮,卻再也不曾主動攀談。
這會子寶姐姐無悲無喜,隻嫻靜落座了,聽著後頭幾位夫人言談。那分承恩侯夫人這會子方才瞥見寶釵,眼見其眼似水杏、臉若銀盤,舉手投足嫻靜有加,不禁心生歡喜,便問道:“這位姑娘是哪一家的?”
有秀城伯夫人打量一眼便笑道:“夫人不知,此乃紫薇舍人之後,金陵薛家嫡女,閨名寶釵。”
話音落下,便有女眷道:“薛家?便是那個丟了皇商底子的薛家?”
寶釵心下刺痛,麵上不動聲色,起身朝著侯夫人一福:“薛家寶釵見過侯夫人。”
那承恩侯夫人聽聞寶釵家世,不禁心生可惜。親外孫晉王這一二年便要擇妃,大順規製,太子大婚時一妃二次妃,王爵一妃一次妃。
依著聖人性子,這晉王妃隻怕要在仕林中遴選。且聽聞聖人早有思量,吳家自然不敢僭越了。倒是那次妃之位,須得給外孫晉王尋個妥帖的。
隻可惜了麵前的寶釵,人雖妥帖,家中卻是那般。皇子外家,便是並無助益,也不好拖了後腿。
於是承恩侯夫人話鋒一轉:“薛姑娘瞧著端莊穩重,許是初次見這般多人,難免有些疏離。到底是年輕姑娘家,莫要陪著我們這些上了年歲的,何不去尋郡主耍頑?”
寶釵笑著應下,便起身往永壽郡主處尋去。
那承恩侯夫人瞧著寶釵背影不禁道:“隻可惜了這位薛姑娘。”
說者無意,聽者有心。有一女眷便道:“夫人莫非又動了保媒拉纖的心思?若我說,夫人這回怕是想差了。”
“怎麼說?”
那女眷便笑道:“我隱約聽聞修國公府有意迎娶這位薛姑娘呢。”
“修國公府?”承恩侯夫人暗忖,如今修國公府乃是一等子侯孝康襲爵,其妻妾俱全,兒女成堆,又哪裡需要再娶?
此時就聽先前秀城伯夫人合掌歎道:“是了,修國公府三公子年前歿了發妻,本待出了服便要續弦,怎料又趕上國喪,這才暫且停了下來,不想竟相中了這位薛姑娘?”
那女眷掩口笑道:“不過是外間說嘴,我可保不得準兒。”
此時寶釵業已挪步到了永壽郡主一旁,比起四下女子,永壽郡主大大方方,這會子嫌瞧不清,乾脆自袖籠抽了個千裡鏡來觀量。千裡鏡轉動,須臾便停在李惟儉身上。隻見其四下都是實學士子,那李惟儉雖極有涵養一一答兌,可轉頭之際卻難掩厭嫌。
永壽郡主見此頓時牽了牽嘴角。
一旁便有姑娘打趣道:“郡主可是相中了哪位才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