薄雲散去,落日熔金,路麵乾了幾分,可還是有些濕漉的地方。
夏雲鶴輕提衣擺沿著街邊走,入目皆是雄渾敦厚,黛瓦灰牆,門戶儼然,內藏乾坤,有老槐栽種,虯枝伸展,辟開房前屋後陰涼地,有飛簷重閣,掩映在榆柳之後。
她問了幾個商販,得了指點,往子育巷方向尋去。
穿城過巷,偶見金光灑落牆壁,時不時傳來孩童嬉鬨的聲音,她抬頭張望,不遠處出來一盤髻闊麵婦人倒潲水,夏雲鶴上前打了禮,問及山上怎麼走,婦人眉眼微橫,上下打量她,大嗓門道,“你個外鄉人瞎打聽什麼?趁早回去。”
婦人說著,故意將盆底水珠往夏雲鶴的方向潑灑,夏雲鶴連忙後退幾步,皺眉彈去衣擺水珠,再抬頭,隻見那婦人一扭身,回了屋,夏雲鶴攥緊拳頭,隱忍不發,未曾想那婦人又折回來,向夏雲鶴大聲道,“小兄弟聽勸,那山上去不得。”
“為何去不得?”
夏雲鶴正想問個清楚,那婦人白了她一眼,不肯多說一句,又折回屋子。
孩童們吃著糖球,疊在牆根嗤嗤看著她笑,旁邊站了一垂髫小孩,嗦著食指,望著彆人吃山楂糖球,垂髫小兒咬著食指看了夏雲鶴半天,等那婦人離開後,噔噔噔跑到夏雲鶴麵前,奶生生說道,“我告訴你山上怎麼走,你給我三個銅板。”小孩伸出三根手指,他咬著手指猶豫一下,又伸出兩根手指,改口道,“五個。”
夏雲鶴半蹲下身子,平視小孩,笑著問,“你也想吃糖球,不怕我是拍花子的?”
“不怕。我連鬼都見過呢,哪裡會怕你?”
夏雲鶴愣了一下,側目沉思,幾乎一瞬,她問道,“你叫什麼名字?”
“小狗兒。”
夏雲鶴笑了笑,“狗兒,你……”
“不是狗兒,是小狗兒。”小孩一臉嚴肅地糾正,“狗兒是我哥哥。”
“你在哪裡見過鬼?告訴我,我給你十個銅板。”,她彎起眼睛笑著看向小孩。
不遠處吃糖球的孩子們嘩啦啦都聚過來,七嘴八舌說開來,人人吵著要十個銅板去買糖球。
夏雲鶴笑著,蹲下身對孩童們笑著說,“一個一個來,不著急。”
斜陽漸落,涼風忽起,孩童們的聲音飄蕩在靜謐的巷子裡。
劉複是子育巷的大戶,平時也是子育巷的地利鬼,大小事都要經他知曉,算得上一霸。
年前,劉複提議將後山火燒過的祠堂改成寺廟,眾人一致讚同,等到開春,焚香禱告後,便開工了……開始諸事順遂,工期過半,怪事頻出。
某一天夜裡起了怪風,第二日人們上山作工,卻見滿地狼藉,排架倒塌,彩繪磚瓦碎了一地,眾人隻當是大風吹的,收拾了一番,便重新乾活……等到上梁的吉日,紅綢纏上主梁,爆竹放罷,架梁時,主梁突然斷裂三截,從半空滑落,當場砸扁兩人,鮮血和著肉泥飛濺四周,眾人嚇傻在原地,不知誰喊了一聲,“死人了”,大夥才如夢初醒,吵嚷著四散奔逃。
出了這種事,劉家賠了錢,收斂了屍體,蓋廟的事也就此停工,本以為這事結束了,哪知噩夢才開始……
大概是一個月前,某天夜裡風雨交加,劉複一家正要歇息,忽聽門外傳來咚咚咚的敲門聲,那聲音也不急促,隻一下接一下,極有規律,劉複夫婦摟著小兒聽了片刻,劉妻聽著這滲人的敲門聲,摟緊孩子,催促劉複出門查看,好回來睡覺。
劉複開了門,卻見外麵沒人,他正納悶,忽聽妻子一聲慘叫,劉複慌忙回屋查看,隻見妻子暈倒在床榻上,小兒子指著牆壁咯咯直笑,劉複下意識望向牆壁,隻見屋內白牆上憑空出現一個血手印,旁邊空的花架上躺著去了頭的烏鴉,鮮血沿著花架邊緣一滴一滴往下滴落,劉複大怒,正欲拾了烏鴉殘軀扔出屋子,卻聽見屋外傳來聲音,他轉頭向門外看去,隻見一顆滴血的烏鴉頭懸在門口,那缺了身子的烏鴉竟然開口講話了,警告劉複不得再領人上山,否則報應不爽。
劉複見到這一幕,當場嚇暈過去,隻有小兒子一人咯咯咯盯著那隻滴血的烏鴉笑。
……
夏雲鶴從孩童們的描述中拚湊出大概事情,她神色複雜地看向小狗兒,問道,“你是劉家的小兒子?”
小狗兒大聲道:“我才不是呢,我爹姓楊,我也姓楊。”
“那你怎麼說大話自己見過鬼?”
小狗兒道:“我爹總被人請去做木活,他回來得晚,我就在門口等他,一天夜裡,我看見一個渾身黑乎乎的東西跳上牆頭,他取了帽,露出一個烏鴉腦袋,可它是腦袋那麼小,身子卻和人一樣大……”
旁邊的孩子打斷小狗兒,“他騙人,他是騙人的小狗兒。”
“我沒有。”
“騙人的小狗兒,騙人的,小狗兒……就想吃糖球……”
孩童們的笑聲充斥在巷間……“賣糖球的爺爺來了!”,也不知是誰喊了一句,一眨眼,他們已經跑向了巷口,個個伸著手裡的銅板,嚷嚷著要糖球……
風又開始吹了,夏雲鶴站起身凝望著那群孩子,心中多了幾分平靜,怔愣間,忽聽到謝翼的聲音。
“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