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睜眼的時候,就看見禦醫的老臉正探尋地看著自己,旁邊是滿麵愁容的侯安安,身後是一群大眼瞪小眼的將領。
楚帝想坐起來,卻感覺渾身乏力,他看了一眼禦醫,冷冷問道“朕怎麼了。”
“憂思過重,”禦醫摸著山羊胡子,安慰道“聖上不必擔憂,臣已經開了方子,外麵正熬著藥,您隻要靜養幾天,喝點藥就沒事了。”
“朕知道了。”
楚帝點點頭,又看了一眼旁邊的人“朕沒事,都出去做你們的事情吧。”
一陣整齊的遵命後,大家夥紛紛離開了。
但這裡還留著一個人。
“安卿。”楚帝喊了一聲,然後又疲憊地回過頭“你有什麼事情嗎?”
安平生大步走過來,撲通一聲跪在楚帝床前。
“不要這樣。”
楚帝歎息道“你我君臣十年,何必拘於這些繁文縟節。”
安平生抬起頭,眼淚撲朔而下“聖上為大楚操勞一生,如今卻”
“朕到底是什麼病?”楚帝聽出了他的弦外之意,畢竟這也太明顯了。
“禦醫私下裡對臣說,聖上前些日子龍體尚且無虞,可如今病來如山倒,之前沒有讓大夫時刻關切著身子,如今已是病入膏肓,再難以痊愈”
安平生泣不成聲“老臣無能,不能替聖上受這一劫。”
“罷了,先莫要談這些事情了,如果老天爺憐惜朕,朕也還能看到收複京城的那一天。”
楚帝笑了笑,臉上的嘲諷不知是對著誰。
又聊了幾句,安平生那是老淚縱橫,最後抹乾了眼淚,對著楚帝又拜了拜,才緩緩走出去。
那一刻,他的背影像極了一個遲暮老人,而不是曾經執掌千軍萬馬的元帥。
但他出去後,楚帝臉上的笑意卻更甚,他咳嗽一聲,一個人影便站在他的床前,恭恭敬敬地低下頭。
“涼王最近在做什麼?”
“他明麵上傳來的消息是絞殺作亂的逃兵,但實際上這幾天一直待在一座村子裡研究鐵器。”
“鐵器?鐵器能守得住這江山?”
楚帝嗬了一聲,這時卻露出一絲怒容“朕給了他那麼多機會,現在還浪費時間,真是不當人子,枉為陳家子!”
他重重喘息了幾下,禦醫的話,他早在半年前就聽過了。
隻不過當時病症極輕,他還以為沒什麼大不了的,就懶得按照禦醫的吩咐每天吃藥和規律作息。
禦醫對安平生說的那些話,也是他授意的。
本來還以為安平生終究是勤勤懇懇地跟隨他半輩子,沒想到,在他露出疲態的時候,也是一般貨色。
“在軍中的安家子弟大約有多少人?若是他們發動,能掌握多少兵馬?”
“一百零三人,最低為校官。”人影立刻回答道“跟安家私下裡有往來的,人數更多,若是默認全部發作,恐怕至少能臨時動員起六七萬人。”
“六七萬若是猝然攻擊朕的大營,嗬嗬,那以後的楚國,就真的要改姓安了。”
楚帝咳嗽起來“你傳朕的旨意,涼王絞殺賊人不力,派遣沈修典帶五萬兵馬助陣,明麵上讓沈修典帶著委任狀子和官職狀子,做出奪涼王兵權的樣子,但實際上,你要告訴沈修典,這五萬兵馬,是朕送給涼王的。”
“是。”
“軍中的很多事情,還沒有完結掉,”楚帝仰頭看著軍帳的頂端,眼神有些飄忽“轉眼間十年過去,但朕卻還沒能安定社稷”
他自嘲的笑了起來“宏圖霸業,在生死麵前,竟然也輕如鴻毛,畢竟人一死,閉上眼後,誰還能知曉身後事如何。”
錦衣護衛躬身說道“聖上開疆千裡,謀劃天下,為大楚兢兢業業,此後史書若敢少半字,臣即去斬了那個寫史書的史官全家,治他個大不敬的罪名。”
這說的自然是玩笑話,但楚帝卻認真的點點頭“朕做了這麼多,史書上多寫幾筆,也是應該的,讓後人知道,朕,不是個搶侄子皇位的人。蘇柔,你兄長魯莽,你要替朕好好辦此事。”
“是。”
眼前的錦衣護衛,分明就是北府軍信都侯蘇猛一直尋找的妹妹。
蘇家全家臨死前怎麼也不可能想到,自己家裡竟然一直待著一個錦衣護衛。
像這樣的例子,在各個世家中都有。
秘閣高手,最大的特點就是一個秘字。
魏國的密探縱然大量的潛伏在楚國,但他們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很可能隔壁就住著一個專門監管他的秘閣高手。
就連楚國的那些世家裡麵,也可能有這樣的人。
所以他們的每一個謀劃,每一個商談,幾乎是片刻後就擺在楚帝的案頭。
秘閣是每一代楚帝賴以統治的根基,它原本並不是完全的密探機構,裡麵原本有打理皇莊的商人和走商,也有專門負責皇帝安全的武者,但在楚帝的手上,卻被改造成隻為他服務的情報網絡。
若是沒有秘閣的幫助,楚帝的很多努力都會難以繼續,而他的最後命運,也不過是像列國的皇帝一樣,做個被圈養的吉祥物。
楚帝早年是個王爺的時候,就曾發過誓,要讓大楚的百姓不再忍饑挨餓。
為此,他一登上龍椅,就興衝衝地準備執行新政,但在最初的幾個月裡,他的改革卻越來越積重難返,世家們的不斷阻撓讓他終於看到了問題的所在。
“世上,根本不應該有世家這樣天生踩在人頭上的東西。”
“黃家趙家是,安家是。”
“包括我陳家,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