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門的人朝她點頭示意,然後輕輕敲門,得到應答後,屏住呼吸緩緩將門推開,好像在儘力避免一點噪音的發出。
白井走入,第一眼是看到一個躺在病床上的乾瘦老頭。
他的頭發已經掉光,抬起眼簾都似乎有些費力,但眼眸之中,還是展露出了對生命的渴求。
他舔了舔嘴唇,聲音乾沙:“白井.小姐,你終於來了,我等你很久了。”
白井點頭,隻是掃了眼四周的陳列,便來到一旁的椅子坐下。
“我需要.做些什麼?”岡村顯得很急切,好像在害怕自己下一秒就會死去。
“放開你心靈的一切警惕。”
白井的【光】能力是不能拆分的,治愈**的同時也必定會撫慰靈魂,如果內心抗拒的話,還會阻礙到身體的治療效果。
岡村一怔,然後努力地點了下頭。
白井見此便伸出手,輕輕搭在他的手臂之上。
一道柔光,緩緩在病房亮起。
岡村發出如釋重負的叫聲,身體一直感受到的痛苦短暫消失,他迎來了片刻的安寧,舒服地將眼睛閉上。
記憶的碎片開始閃過.
“嗯?”
和以往不同,記憶碎片沒有劃過,這次她似乎進入到了對方的內心當中。
還是說這也是記憶的一部分?
她環顧四周,一片漆黑,而遠處,好像隱隱傳來聲音,有一扇門虛掩著憑空佇立,門縫透出一條昏黃亮光。
白井自身發著白光,循著門的方向走去。
越接近,裡麵傳出的聲音就越發的清晰。
那是鞭打聲和很微弱的求饒。
這不稀奇,她腦海囚禁的罪惡靈魂當中,比這更過分的也有。
隻是當她推開門看到裡麵的場景時,還是發現裡麵的情景比她想象的要離譜。
一個被削去了四肢的人被死死綁在一根柱子上,可以看出,那四肢之中,有三肢是經過治療愈合的,不過現在,他再度被斷去了最後一條手臂,身體上,還有鮮血淋淋的鞭打痕跡,頭顱軟綿地垂下,眼淚鼻涕和鮮血混雜,慢慢滴落。
造成這一切,就是他麵前拿著鞭子,背對著白井的年輕人。
“白井小姐!看啊,這是不是一件藝術品!獨一無二的.傑作!”青年轉過身去,麵向白井,嘴角咧得很開。
白井沉默,不用什麼辨認,這必然就是年輕時候的岡村。
“彆急,彆急,最精彩的還在後麵!”
岡村好像生怕白井等得著急,隨手就把染著血肉的鞭子丟下,從一旁的桌子上,小心地端起了一把武士刀。
“這把刀叫今生,傳說隻要砍下一千人的頭顱,就會誕生靈智,成為一把——妖刀!”
岡村輕輕撫過刀身,道出來曆。
“我祖父在那場戰爭中用它砍殺了九百個平民和俘虜,交到我父親手上之後,他隻殺了九十個,而我,其實是不信這個東西的。不過為了完成父親和祖父的遺願,那就殺吧,反正隻是一些賤民。”
“但是他們殺得太沒有藝術性了!”
“隻砍下腦袋,浪費。我們應該物儘其用,就算最後都是砍下頭顱,那也要讓他們看上去死得充滿藝術。”
“現在,這就是我殺的第一個人,也是我最滿意的一個,伱看,他渴望往上爬,很努力,真的很努力,又有善良的品質,我很看好他,讓他升職加薪,給他打開向上的通道,還迎娶到了一位漂亮的妻子,然後.毀掉他,用最痛苦的方式。”
“.但藝術也有儘頭,接下來,是最精彩的時刻。”
岡村走到了那人麵前,他似乎是感知到了死期,最後一次仰起頭,沒了眼珠的眼眶一片空洞,嘴角是解脫的微笑。
刀光閃過,鮮血鋪撒在他提前準備好的畫布上,頭顱落地,發出最後的響聲。
白井似乎平靜地看著這一切,隻是她身體散發的光正在忽明忽暗,露出的眼睛一側逐漸染上黑暈。
岡村好像興奮到了儘頭,繃直了身體,顫抖了一會,才麵色潮紅地喘息停下。
然後,有些呆愣地看著白井,忽然,手中的“今生”落地,他跪了下來。
“天啊,我乾了什麼,這真的是我做的嗎?不,這不是我想做的,是魔鬼,魔鬼操縱了我!是這把刀操縱了我!”
岡村仿佛一瞬間就從剛剛的殘暴轉變為後悔,痛哭流涕,向白井不停懺悔。
“.你殺了幾個?”白井問道。
“九個!”岡村抬頭,聲音高昂,好像很驕傲,不是殺得多的驕傲,而是殺得少的驕傲,“我隻殺了九個,我已經後悔了,幸好我清醒得早,不像父親和祖父他們”
他是如何敢在九條性命的麵前加上“隻”這個詞的。
白井身上的光芒已經猶如燭光一樣微弱,明明沒有風,卻搖晃著幾乎熄滅。
她露出悲哀的笑,靈魂某道捆綁罪惡的枷鎖裂痕密布。
大腦好像有一個聲音正在擺脫她的控製,歇斯底裡地發出怒吼,從過往所看到的罪惡凝聚成簡單的一句,已經被無數人說過的質問。
憑什麼。
憑什麼?
憑什麼!!
先祖的餘蔭已經足夠你們這些寄生蟲一輩子衣食無憂,注定免去諸多貧苦,為什麼還不滿足於此,非要踐踏明明是維護你們階級平穩的規則呢?莫非塔下人的鮮血真的可以襯托你們的高貴?
被金字塔壓在身下的人一切努力,好像都是一個笑話。
當一個人試圖向上爬之時,卻發現當初帶著一身泥濘土腥向上爬到頂的人,他們洗下的汙垢,厚厚地加固了這座金字塔,而為他們守門的,是無數曾經的“自己”。
若罪惡有形,他們已滿身汙垢,再也看不出人類的模樣,而我,白井杏子,卻給這樣的人治療傷痛,讓他們有更多的時間去傷害更多的人。
我的能力本不該如此。
“看啊,這就是你守護的正義?我怎麼覺得,比我們儘數加起來,都不遑多讓呢?”
那是瑪利亞的聲音。
不,她必然已經死了,現在在自己腦海的,不過是吸收的罪惡靈魂的整體,所催生出的自我負麵。
負麵是瑪利亞,正麵呢?
是剛剛發出怒吼的聲音。
正負麵已然達成了某種和解。
“你知道嗎?你毀掉了一個美好的世界。”
“當花粉遍布,所有的罪惡都將集於我身,人間一片美好,而我,也完成了夢寐以求的任務,自我埋葬在這個美好的新世界。”
“用我的死亡滋養整個世界。”
白井無力辯駁。
耳聽未必為真,眼見未必為實,但設身處地的感受卻是無法欺騙自己。
她不一定相信瑪利亞描繪的未來,但一定討厭現在的所見所聞。
“杏子啊,我們的目的是相同的,你還看不出來嗎?人間已經汙穢,來吧,現在回頭還來得及,讓我們一起,開創一個前所未有的未來。”
“豺狼獅子盈野,何懼諸惡纏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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