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勇和張軏幾個有時很難理解,為啥大哥總是有聖旨來,似乎比他們的父輩更得聖恩。
這唯一的解釋,看來也隻有他就是大哥了。
此時,那宦官笑了笑,隨即宣讀旨意:“奉天承運皇帝,敕曰:成山衛一戰,斬賊千餘,俘獲無數,朕欣聞此戰果,心甚慰,此戰首功者張安世也……”
“即賜張安世食戶一千,世鎮棲霞寺渡口,賜田三萬畝,欽哉。”
張安世聽的發懵。
食戶?
大明確實有食戶的賞賜,比如明初第一開國功臣李善長就曾令其擇齊戶三萬人。
也就是讓李善長自己選擇山東的三萬農戶來供養他。
不過李善長果斷地拒絕了。
此後,許多的功臣也都有樣學樣,對於食戶都斷然拒絕。
真正落實了食戶製度的,多為各地的宗王。
當然,若隻是賜予食戶一千人,張安世大抵會覺得這賞賜了一個寂寞,到時候還不是要拒絕的嗎?
可接下來的旨意就很蹊蹺了,竟是世鎮棲霞寺渡口,賜田三萬畝。
張安世如今對於大明的情況,已經熟悉得不能再熟悉了,他聽說過世鎮雲南的,也聽說過世鎮貴州的,到了大明的京城北遷之後,還有世鎮南京。
畢竟這些地方,要嘛是還未鞏固的邊疆,要嘛就是重要的中樞之地,朝廷必須讓勳臣們鎮守於各方,以防生變。
可世鎮棲霞是什麼鬼?
那地方就巴掌大。
至於賜田三萬畝,相當於是附帶的賞賜。
總而言之,張安世覺得糟心。
原本這個時候,他該斷然拒絕賜食戶一千的。
現在連這一道程序也省了。
最重要的是,把他安排在南京附近最大的渡口,這不是擺明著,教他壯大兄弟船業嗎?他這是給陛下這大股東打工啊。
於是當下接旨,謝了恩典。
隨即,送了那宦官回去複命。
朱勇和張軏二人便圍攏了來:“大哥,大哥……”
張安世隻是道:“好好去看著顧興祖,不要多事,明日隨我去棲霞,咱們乾大事業。”
“好。”
…………
“陛下,張安世接旨了。”
朱棣正提著朱筆,處置著送來的奏疏,眼睛沒抬,隻嗯了一聲,信口道:“沒有拒絕食戶?”
“沒有。”
朱棣道:“國朝數十年來,所有功勳之臣,都拒絕食戶的。”
“這……奴婢也不知道,可能……可能是那張安世……不知這些規矩吧。”
朱棣道:“知道了,下去吧。”
…………
張安世來到了棲霞渡口。
身後三凶各自背著包袱。
抵達了這裡,張安世才知道,為啥這裡會有三萬畝地,再加上有食戶一千了。
這不都是從沈家莊裡抄來的嗎?
那些土地,就是沈家的土地。
所謂食戶,就是沈家的佃農。
緊接著,張安世便來到了沈家莊,這裡還有當初被炸掉了半邊的痕跡。
如此巨大的莊子,隨著爆炸,再加上沈家原主人們的獲罪,已是一片蕭索。
隨即傳出張安世的嚎叫:“天哪,我真傻!我單知道當初炸的是沈家莊,圖了個痛快。沒想到這莊子最後會被陛下賜給俺,當初等於炸了我自己的莊子,我太糊塗啦,我當初還樂了好幾天呢!”
朱勇和張軏紛紛上前安慰張安世:“哥,大氣一些,也沒啥。”
張安世心疼地道:“炸的又不是你們家,炸的是我的莊子,我的!”
丘鬆吸吸鼻子,道:“炸成了這樣,也不能住人了,要不,把另外半邊也炸了吧。”
張安世覺得天旋地轉,好端端的一個大宅子,此時棲霞雖隻算城郊,可畢竟還靠著南京城,這可是比鄰京城,天子腳下的這樣一個大宅子啊。要重修起來,需要費多少錢?
“哎……”張安世歎了口氣道:“福禍難料,人生無常,兄弟們不必慚愧,我受得住。”
朱勇和張軏都羞愧得低下頭,這宅子炸的時候,他們也有一份。
很快,本地的地保便來了,上前行禮。
張安世當頭就問道:“我的食戶都在何處?”
地保道:“都在周遭的兩個村落裡,一個姓宋,一個姓楊。總計一千三百二十一戶,丁口兩千三百二十五。”
張安世滿意地點點頭:“待會兒召集他們領頭的幾個耆老來,我要訓話。”
地保連連點頭。
張安世又道:“我奉旨世鎮於此,以後我們張家,就世世代代在此安身立命啦,我來問你,這棲霞附近,誰的名頭最響?”
地保立馬就道:“當然是伯爺您。”
張安世直接一腳飛踹過去,罵道:“我問的是除了我以外,誰在這兒名聲最大,最凶。”
“有個諢號叫震天虎的,乃此地遠近聞名的潑皮,人人怕他。”
張安世大笑:“這名兒比咱們還凶,就他啦,兄弟們,給我去抓人。”
這渡口還是挺熱鬨的,畢竟緊鄰長江和九鄉河,因此,除了碼頭,還林立著些許的商鋪。
不久之後,集市裡傳出了哐當哐當的鑼響。
大家不知發生了什麼事,紛紛來看。
很快,便見朱勇扯著一個赤身的漢子來。
眾人細看這漢子,身軀一震,竟是震天虎。
震天虎可是遠近聞名的惡霸,本來每日清晨,都先去茶肆裡喝茶,而後再帶兄弟,在這渡口和集市裡晃蕩,凡有人敢多看他幾眼的,他便上去,無事也要惹出事來。到了晚上,他便招攬人聚賭,也掙了不小的家業。
誰曉得今日喝茶,便被兩個少年直接從茶肆裡拖拽出來,他的幾個夥計想要阻攔,甚至拿出了匕首,誰曉得對方更狠,直接抽出一口刀,當麵就砍翻了兩個,那二人躺在地上嗷嗷叫。
震天虎口裡氣咻咻地大呼:“是誰敢綁俺,有本事報一報自己的名號出來。”
此時,這裡聚的人越來越多。
隨即,張安世氣定神閒地走了出來,靠近他,揚手就給他一個耳光:“入你娘,在我麵前,還敢放肆!”
震天虎被打的眼冒金星,看著眼前這個凶神惡煞的少年,又羞又怒:“待俺兄弟來了……保準教你們……”
話還沒說完,張安世直接抬腿便踹他的下檔。
可憐這震天虎被氣力更大的朱勇和張軏死死按著,動彈不得,張安世這一腳踹的不偏不倚。
於是,震天虎啊呀一聲,發出嚎叫。
“你……你敢如此……”
張安世笑嗬嗬地道:“聽聞你還開賭坊?”
震天虎痛得額頭冒汗,卻咬牙忍著,畢竟是街麵上混的,嘴硬得很,他吼叫道:“又如何?”
張安世手指著遠處方向:“你家賭坊在那兒吧?”
震天虎咬牙道:“有本事敢讓俺去賭坊叫人嗎?”
張安世嘲諷地看著他道:“不必啦。你已經沒有賭坊了,你家沒啦。”
正說著……
遠處,轟隆一聲,火光衝天。
圍看的商戶和百姓一看,卻見賭坊的方向已是濃煙滾滾。
一時之間,所有人都駭然。
這震天虎在這棲霞渡口人見人怕,人人畏之如虎,誰曉得……今日竟連巢穴都炸了。
張安世趁著震天虎驚得愣神的功夫,又甩給他一個耳光。
啪……
張安世道:“你知道我是誰嗎?”
震天虎這時要昏厥過去,混了大半輩子,幾乎所有的財富都在那賭坊,誰曉得……一下子給炸了。
隻見張安世道:“我們是京城三凶,聽說在棲霞,你們比我們還凶,今日便來看看。來,兄弟們,對付這樣的惡霸不必講道義,給我一起上。”
張軏和朱勇立馬就將他按在了地上,拚命捶打。
張安世道:“不要打他身子,打他的臉,把他臉給我打爛為止!”
於是張軏腿跪在震天虎的脖子上,一個又一個的耳光拚命扇打震天虎的臉。
震天虎嚎叫:“饒命啊,饒命啊,京城三凶爺爺……”
可惜,沒人理睬他。
商戶和百姓們看的駭然,這渡口早就聽說過京城三凶的凶名了,聽說連沈家莊都炸了,今日更見從前不可一世的震天虎被這般羞辱似的毆打,更是驚駭莫名。
張安世背著手,道:“都看見了嗎?什麼震天虎,混江龍,從今兒起,在這渡口,隻有我們京城三凶,誰敢不服,或者誰敢在此地效仿這震天虎,我炸了他的宅子,殺他全家。”
頓了一下,張安世繼續道:“我京城三凶在此,隻立一個規矩,那就是所有人都他娘的要給我老實本分,彆以為在這渡口,有什麼三教九流,就可以放肆,隻要在這地界裡,你爺爺便是應天府尹也得給我趴著,如若不然,這震天虎就是先例。”
商戶和圍看的百姓們大氣不敢出。
他們沒見過比震天虎更凶的存在。
可憐這震天虎,腦袋被打成了豬頭。
隨即,張安世讓人在這街口架起了一個十字的木架子,教人將震天虎綁上去暴曬,又在他的脖子上掛了一個牌子:“京城三兄來此一遊。”
一切搞定,張安世拍拍手,看看自己的傑作,這時候張安世不得不佩服自己,京城三兄替天行道可還行。
這時候,渡口上上下下的人,已是戰戰兢兢了。
張安世道:“這狗東西還敢自稱自己是虎,可見一定是壞人,在此暴曬三日,若是能活,便饒他一命,若是死了,那死便死了。所有賒欠此人賭坊賬的人,統統免償!”
黃賭毒是不分家的。
似震天虎這樣的人,最擅長乾的事便是吸引人來賭,而後放貸,此後再教人拿妻女出來抵債。
這賭被人稱之為怡情,可實際上,陷進去的人,又有幾個人把持的住呢,時間一久,難免被滅門破家。
如今直接免債,許多人倒吸一口氣!好家夥,眼前這幾個少年,不但是狠人,這一條倒不知救活了多少人命。
隻見張安世又道:“以後在這地界,誰要還敢催還賭債,教人告訴我,這一次我們三凶手段算輕的,下一次就沒這樣客氣啦。”
過一會兒,地保領著食戶之中的一些耆老來,這些人都在村中或者族中頗有聲譽的。
原先這些人多為沈家佃戶,如今忐忑來見。
張安世看他們一眼,背著手,當眾道:“陛下賜我土地三萬畝,爾等兩族有一千三百二十一戶吧?”
為首一個叫宋璉,似乎是個老秀才,不過他是元朝的秀才,大明沒承認。
於是他便跟著沈家人混,負責幫助沈家管理田莊。
此時聽說來了新主人,這宋璉倒是很高興,自己又可以管事了。
他文縐縐地向張安世行禮:“正是。”
張安世道:“你們這些人,都曉得丈量土地嗎?”
“來此的都是耆老,頗有一些威望,也精通算學。”
張安世道:“好得很,那麼就你們這些人負責丈量土地,這三萬畝地,均分為一千三百二十一份,分發下去,予人耕種,我不收佃租,隻要繳我每年一成的收成當做食賦即可。這些地……以後就算是大家夥的。”
宋璉一聽,頓時震驚。
隻收食賦……而且是照例收一成,這天下哪裡有這樣的好事,不就等於戶戶得二十多畝地了?
於是,這宋璉的心思活絡開了,這事兒交給他來辦,那再好不過了,他笑嘻嘻地道:“小的一定辦妥當。”
張安世用一種奇怪的眼神看宋璉一眼,森森然地道:“你不會趁著分地的時候,貪墨吧?”
“不,不敢。”
“我諒你也不敢欺我京城三凶,不然,就如這沈家莊還有這震天虎一樣,殺你全家。”
聽到這,宋璉下意識的抬頭,看了一眼掛在木架子上的震天虎,心裡猛然大駭。
而張安世則又道:“你們分好了一千三百二十一份之後,先讓彆人挑選田地,等大家將地都選好了,你們這些丈量土地的再選最後的地,就這樣,有沒有意見。”
宋璉:“……”
這一下子,算是堵死了宋璉所有的可操作空間了。
可這時候,他哪裡還敢說不。
張安世道:“既然知道了,就給我滾,我是大儒,倒還好,可俺兄弟脾氣比較壞,彆在此礙眼。”
宋璉麻溜地帶著一群耆老跑了。
這附近的百姓聽了,沒想到竟還有這樣的好事,一時之間,竊竊私語,哪有連佃租都不收的……
張安世便又道:“從今往後,這裡姓張了,規規矩矩的,便有肉吃,不聽規矩,敢在這兒搗亂的,我便教你們知道死字怎麼寫,走!”
京城三凶,四人邁著六親不認的步子揚長而去。
隻是棲霞所發生的事,且引來了許多的議論。
這事兒可不小,炸人賭坊,殺人,分地一氣嗬成。
滿京城上下,私下裡,都議論開了。
附近的佃戶,隻恨自己不是張家食戶。
一些士紳聽了,隻是冷笑。
應天府那兒,給霸天虎收了屍。
霸天虎終究沒有熬過三日,如今成了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