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次,無疑張安世是最大的贏家。
當然,他現在還沒有全贏,需等他草擬的一份章程,等陛下最後敲定才行。
占了地不是本事,從這塊地裡榨出油來,那才是真正的本事。
朱棣一走,張安世便忙上前去攙扶朱高熾。
朱高熾臉上露出幾分憂色,道:“安南這麼多糧……可惜不能用於民生……”
張安世道:“誰說不能用?”
朱高熾無奈地道:“全給了商行,終究不妥。”
張安世看不得自家姐夫總皺著眉頭憂心的樣子,便耐心地道:“姐夫,你是有所不知啊,你想想看,安南那裡這麼多的糧,雖說給了商行,可你想想,若是哪個行省有了災荒,這商行便了運糧去平價售出,如此一來,是否有利於國計民生?有了餘糧,便可以喂豬,可以釀酒,可以……總而言之,這天底下,隻要物產足夠豐饒,對百姓就有好處。”
朱高熾頷首,似乎把張安世的話聽了進去,沒有繼續往這件事上多再說什麼,而是關切地道:“商行如今占了這麼大的利,你要更加謹慎才是,這就形同於孩童抱著金元寶走夜路,難免會有人覬覦。”
張安世滿眼自信地道:“姐夫放心吧,這世上隻有我搶人家的……哪還有人……不,我沒搶人家,我張安世不乾這等事。”
二人你一言,我一語。
群臣已散去了。
隻有陳繼依舊失魂落魄地跪在此,這時有宦官來催促:“陳公,請回吧。”
陳繼隻好渾渾噩噩地站了起來,想到自己數十年浮沉如今卻落到這樣的下場,心裡既有不甘,又難免生出怨恨。
他跌跌撞撞地走出了殿。
抬頭……卻見解縉徐步而行。
陳繼像是抓住了最後一顆救命稻草一般,連忙疾步上前,壓低聲音道:“解公……我……我……”
解縉卻是微笑道:“恭喜你了。”
“恭喜?”陳繼先是一愣,隨即麵帶慍怒之色:“解公何出此言?”
解縉卻依舊神色淡定,道:“你仗義執言,被陛下革去了官職,難道這不值得恭喜嗎?明日之後,天下讀書人都將知曉,我大明有一個鐵骨錚錚的諍臣,拚了烏紗帽不要,也要進言,這是何等教人欽佩的事。”
陳繼低頭,卻是痛苦地道:“隻是……從此之後……便要為庶民了。”
解縉道:“庶民又如何?留得青山在不愁沒柴燒!你啊,就是有些事想不開,往好處想一想吧。”
說著,解縉加急了腳步,往文淵閣去。
陳繼卻依舊低頭思索著什麼,臉上陰晴不定,最後搖搖頭,跌跌撞撞地走了。
……
一封旨意,急詔朱勇等人回朝。
隻留了朱高煦鎮守安南。
至於中軍的朱能,自然也班師回朝不提。
而在此時……趙王已回京。
這位趙王殿下,得到了自家父皇的旨意,心下大喜不已,於是日夜兼程地趕了回來,一臉風塵仆仆的,卻是絲毫不耽擱的立馬入宮覲見。
拜見了父母,少不得哄著朱棣和徐皇後喜笑顏開,隨即便入朱棣賜的趙王府住下。
到了次日,趙王朱高燧便來見了太子。
兄弟二人自是不免親近,彼此說了許多話。
隻有朱瞻基似乎受了冷落似的,到傍晚時,見張安世來,便興衝衝地一把將張安世的腿抱住,道:“阿舅,阿舅……”
張安世一手將他抱起,一手輕輕地摸了摸他的頭,道:“咋啦?又挨你母妃教訓了?你啊你,隻有這個時候才會想起你阿舅我來,你真沒良心,現在是不是知道,這天底下隻有阿舅最疼你?”
朱瞻基搖頭道:“今日我見了三叔。”
張安世先是一愣,隨即才想起了所謂的三叔就是那位趙王殿下,便道:“噢,然後呢。”
其實對於那位趙王……張安世真心是沒有啥興趣,要知道,這也是一個不安分的主啊!
或許是朱棣開了壞頭的緣故,以至於無論是朱高煦,還是朱高熾,都有過一種我覺得我也行的錯覺。
此時,朱瞻基咬了咬手指。
張安世將他的手從口裡掰出來。
卻見朱瞻基有些怏怏不樂地道:“我覺得三叔不是好人。”
張安世有些意外地道:“咦,你怎麼瞧出來的?”
“他到了宮裡,見了皇爺爺便大哭,說自己在北平如何想念皇爺爺,哭的都要咳血了一樣。”
張安世笑了,道:“就這?”
朱瞻基便又道:“我就不想念皇爺爺,就算想念,也絕不是這個樣子的。”
聽著朱瞻基的小奶音,張安世點了點,接著道:“還有呢?”
“見了父親的時候,他也哭哭啼啼的,說每日想念父親。”
張安世卻又道:“就這?”
朱瞻基道:“但是他沒有想念二叔。”
張安世道:“沒有想念二叔,也有問題?”
朱瞻基歪著頭道:“他若當真這樣顧念至親,難道不該一塊想念嗎?他想念皇爺爺,是因為皇爺爺是天子,他想念父親,是因為父親是太子,他不想念二叔,是因為二叔獲罪了,可見他不是好人。”
張安世忍不住又摸著他的腦袋,道:“這些話你和你的母妃說了嗎?”
朱瞻基道:“我才不和母妃說,母妃知曉,一定說我不好。”
張安世感慨道:“你咋連宮裡的事都知道?”
朱瞻基道:“我也不想知道呀,可是……大內裡的事,總是傳的很快,我不想知道……也不成。”
他耷拉著腦袋,一副很懊惱的樣子,仿佛他是受害者一般。
張安世道:“來,你坐下,咱們說一說這事。”
他將朱瞻基放在假山旁的石墩上,而後道:“你如此不喜歡你三叔?”
朱瞻基重重點頭。
張安世道:“那你見了他,可曾好好對待他?”
“我……我……”朱瞻基道:“我不想理睬他,隻叫了一聲,便走了。”
張安世歎息道:“你瞧,這就是你技不如人的地方。你的三叔無論是什麼心思,可是見了陛下,見了姐夫,卻能如此的熱絡。而你呢,卻將自己高興和不高興的事寫在自己的臉上,這可怎麼成啊。”
張安世道:“你認為你三叔很奸猾,卻沒有想過,對奸猾的人,你要比他們更加奸詐,他卑鄙無恥你就要更加卑鄙無恥,知道嗎?”
朱瞻基托著下巴,眼睛亮晶晶的,好像一下子格局打開了:“所以我再見三叔,也要哭,就好像我喜愛三叔一樣。”
張安世樂嗬嗬的道:“這個由你,哭不哭隻是手段,怎麼達到目的最重要。”
朱瞻基於是一下子抱住張安世的大腿,嗷嗷的大哭道:“阿舅,阿舅,我太喜歡你了,你怎麼總不來看我,你一日不來………瞧我……我……我……嗚嗚嗚嗚……我便痛不欲生,我心裡難受的很,阿舅……你以後要天天來……阿舅,我喜歡阿舅在身邊,喜歡阿舅抱著我,隻要阿舅在跟前,便開心。”
眼淚嘩啦啦的掉下來,衣襟都打濕了。
遠處……幾個伺候的宦官嚇呆了。
張安世勃然大怒,破口大罵道:“朱瞻基!你不是人,你良心被狗吃啦,你這個黑心賊,你竟拿這個來糊弄你阿舅,阿舅這樣赤誠的待你,你和我玩心眼?好好好你真的太好了,阿舅萬萬沒有想到,你竟是這般狼心狗肺之人,從此以後,再不理你了。”
朱瞻基一把扯住張安世,苦兮兮的道:“阿舅……彆生氣,我……我隻是拿阿舅練一練……”
說罷,擦拭了淚,咧嘴樂了:“阿舅,是不是這樣?”
張安世瞪他一眼:“入你……入他鄧健的娘!你再這般對阿舅,彆怪阿舅翻臉無情,你這是非不分的家夥。”
朱瞻基耷拉著腦袋,又晃起腦袋:“阿舅不要生氣。”
張安世見許多宦官和宮娥圍上來,方才冷哼一聲,低聲道:“方才本來還心軟,想給你一根冰棒吃,現在我在氣頭上,就不給了,你好好做人。”
朱瞻基居然一點也不心疼:“反正橫豎阿舅都不會給。”
…………
到了七月中旬。
終於……一隊人馬回京。
朱勇回到闊彆已久的南京,樂不可支。
其餘張軏、丘鬆、顧興祖,也是歸心似箭。
隨來的五百模範營,人人騎馬,精神抖擻。
先去棲霞的大營裡安頓。
隨後便有旨意,命四人次日入宮覲見。
傳旨的宦官特意叮囑:“陛下的意思是……在大內準備了一桌家宴,請幾位小功臣去。”
朱勇怒道:“咋是小功臣了,我是大功臣。”
宦官瞠目結舌。
張軏在旁勸說:“二哥,算了,算了,彆生氣。”
朱勇罵罵咧咧:“為了立功,俺連自己的爹都賣了,還叫俺小功臣,他娘的,父子反目就換來這個?對了,大哥呢?”
“大哥一定日理萬機,咱們這個時候,不要勞煩他,他為了咱們在安南的事,操碎了心,現在得知我們平安,難得放下心來。讓大哥歇一歇吧,咱們今日就在營裡將就一下,明日和大哥一道入宮。”
朱勇點頭:“三弟說的在理。”
次日,張安世果然來了,張安世紅光滿麵,一見到眾兄弟,哀嚎道:“諸位兄弟,我可想死你們啦。一日不見你們,我便覺得生不如死……好了,都給我精神一點,咱們入宮,待會兒……趁著陛下高興,我這還有一份章程,等他敲定。”
“噢……噢……”四人收拾整齊,一路隨張安世出大營,許多日子不見,免不得有許多話說。
五人騎在馬上,你一言我一語,隻有丘鬆一副愛理不理的樣子,仿佛有心事。
當然,大家習慣他如此了。
自午門入宮,隨即由宦官引著進入大內。
這大內可不是尋常人能見的,除非皇族近親,亦或者皇帝親自恩準的勳臣,才可出入。
這對於朱勇等人而言,乃是天大的榮耀。
一進入大內,前頭卻有一個宦官,正是亦失哈,亦失哈笑吟吟的看著五人,道:“張安世人等,有旨意。”
五人便行禮。
亦失哈道:“奉天承運皇帝詔曰:此番征夷,諸卿家勞苦功高,有此軍功,豈可無稱揚德澤,褒美功業,太祖高皇帝開國以來,有功必賞,有過必罰,今敕張安世為安南侯……”
張安世一愣……這是……讓自己為首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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