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久之後……
有宦官匆匆地進來。
低聲道:“那逆賊總算招供了,是砒霜。”
一聽是砒霜,亦失哈臉色慘然,他本是要協助朱棣翻身,可這時,兩腿一軟,直接整個人攤在了地上。
砒霜啊……此乃劇毒之物……無藥可解。
那許太醫也猛的一頓,眼珠子瞪著,一言不發。
反而是張安世……在這個時候,他心裡的一塊石頭緩緩落地。
若是其他的毒,他真沒有把握。
可唯獨是砒霜……他記得上一世在科普的讀物之中,倒是牢記著裡頭的解毒方法。
他的第一個反應,就是催吐,而催吐其實對一些毒藥是沒有用的,唯獨對砒霜很有效果。
當然……這一切的前提就是……要趕在砒霜被腸胃消化之前。
除此之外……就是吃的砒霜沒有過多。
而張安世的判斷是,投毒之人不可能過量投毒,因為大量投毒一定會讓食物或者茶水有怪異的味道,反而容易令人察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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隻要量少,而且及時采取手段,若是朱棣的身體好的話,就應該有很大的機會熬過去。
一下子的,張安世的心頭充滿了希望!
當然,此時必須跟時間比賽了。
於是他連忙大喝道:“都愣著做什麼?趕緊的,都給我過來,繼續……還有……給我預備好雞蛋清,噢,還有牛奶,我看鹽水差不多了,再給我各提一桶這個來,要快!”
張安世的聲音,倒是令亦失哈冷靜了下來,他定了定神,眼下就是死馬當活馬醫了,除了相信張安世之外,沒有其他的辦法了。
至於許太醫,他臉色慘白,手在無意識地顫抖。
可張安世瞪他一眼,冷喝道:“入你娘,你再在這裡偷懶,第一個便宰了你。”
到了這個時候,許太醫意識到連最後一丁點劃水的可能都沒有了。
要知道,這可是太子的妻弟,若是陛下駕崩了,太子克繼大統,這罪肯定不是張安世的。
那麼……醫死了陛下……肯定栽在他的頭上。
我怎這樣命苦,學了一輩子如何在宮中劃水,結果……善泳者溺之!
許太醫卻不敢抱怨,此時也隻能乖乖地聽著張安世吩咐。
中毒者朱棣,此時隻覺得天旋地轉。
一次次的嘔吐,讓他整個人都抽空了一般,難受至極。
先是那鹽水,緊接著變成了蛋清,那蛋清的腥味,猛地灌入喉頭,而後……他的胃便開始不斷地膨脹。
咕嚕咕嚕的,迫不得已地將這蛋清統統灌入了朱棣的胃裡,等張安世幾個一翻身,張安世一拍他的背,於是……朱棣又開始拚命地嘔吐。
這種感受,真比死了還難受。
他意識彌留之際,聽到砒霜二字,心已沉到了穀底。
於是……無數的遺憾便湧入了他的腦海。
這輩子,從戰功赫赫的皇子,再到奪了侄子大位的天子……為了今日……不知花費了多少心機,可如今……
遺憾……
不甘……
無數的情緒湧入心頭。
徐皇後、太子、朱高煦和朱高燧,還有……他的孫兒……甚至……還有徐輝祖、張安世……張軏……
這一個個人……紛遝而來。
這些他一生所經曆的人和經曆的事……
猛地,他開始生出了恐懼之心。
死亡之後,是否會見到太祖高皇帝,是否會見到他的兄弟朱標。
若見了他們……朕的功業未成,有什麼麵目啊……
終於……灌入他喉頭的不再是那蛋清,而變成了牛奶。
這牛奶粘稠,通過漏鬥灌入,更是讓朱棣漸漸失去的意識,一下子又清醒了一下。
可惜漏鬥對著他,令他發不出任何的聲音。
是啦,是啦……太子不在帝側,這個時候……會有什麼變故?
一切都已讓朱棣失去了掌控,而這種失去掌控的滋味,讓他更為煎熬。
慢慢的……他失去了意識……
隻是條件反射似的繼續嘔吐。
張安世已是大汗淋漓,他已疲憊得說不出話來。
已經曆了不知多少次的操作,張安世已覺得脫力了。
亦失哈六神無主地看著張安世道:“還要灌嗎?”
張安世緩了緩神道:“灌了這麼幾大桶……我看……夠了,要不……順道洗一洗腸子吧?”
“洗腸?”亦失哈不明所以。
張安世便道:“我教你辦法,待會兒你自己給陛下弄。”
亦失哈慌忙地道:“安南侯,可不能呀,沒你在身邊,咱……咱心裡沒底啊。”
張安世道:“沒事,這兒不是還有太醫嗎?”
張安世指了指許太醫。
許太醫開始翻白眼,他翻白眼是有預謀的,覺得這個時候,得趕緊昏厥過去,這是最後的殺手鐧了,隻要‘昏迷’,或許就可以蒙混過關了,若是連這金蟬脫殼之計都無用,那麼自己就真無計可施了。”
誰曉得他剛開始翻白眼。
張安世頓時大怒,直接乾脆地揚手給他一個耳光。
啪……
許太醫打了個激靈,捂著自己火辣辣的臉。
張安世道:“好險,差點以為許太醫要昏倒過去,幸好我及時救了你,怎麼樣,許太醫,現在精神了嗎?”
許太醫:“……”
亦失哈道:“許太醫,精神了就快幫忙。”
許太醫緩慢地點著頭,用一種幽怨的聲音道:“噢,噢……來了……”
張安世於是耐心地教這亦失哈所謂的灌腸之法。
一旁的許太醫聽得心驚肉跳。
他整個人都麻了……
那應該算是午作乾的事吧?
張安世隨即道:“公公,現在明白了吧。”
亦失哈道:“咱不懂這些,許太醫,你聽明白沒有?”
許太醫本想搖頭,可又害怕張安世打他,下意識地道:“明白。”
“好。”亦失哈道:“咱送陛下去寢殿,這就和許太醫灌腸。”
亦失哈隨即道:“如今陛下中毒,咱已是滔天之罪,這宮中……還有逆黨的同謀,咱已讓劉永誠那邊做好防備了,這劉永誠是最信得過的,除此之外……我教樸三傑來協助安南侯,安南侯不要擅離宮中,需等太子殿下來了,這樸三傑也是能信得過的人,安南侯有什麼事,大可吩咐他去乾。”
張安世疲憊地點頭道:“去吧,事不宜遲。”
當下,二人議定,亦失哈命人,撲哧撲哧地領著許太醫抬著朱棣上輦,急急忙忙地往大內而去。
張安世坐了片刻,口乾舌燥想喝茶,又想到宮中的茶水現在不放心。
便請樸三傑帶他去關押那徐聞的地方。
卻見徐聞已被人捆綁著,低垂著頭,一臉頹唐之色。
他顯然知道自己會麵對什麼了。
隻是等張安世走了進來,他立即露出得意的樣子,道:“學生的手段如何?”
原本以為張安世一定會上前,狠狠痛毆他一頓泄憤。
可張安世居然出奇的平靜,道:“還不錯,看來頗有幾分水平。隻是可惜……你總是棋差一著。”
徐聞大笑道:“哈哈哈……到了現在,還要死鴨子嘴硬,噢,我竟忘了,你乃太子妻弟,這朱棣死了,你的姐夫便可克繼大統,這對你而言並不是壞事。”
“隻是可惜……你這姐夫的大位,隻怕坐不穩,如今天下初定,又有幾人是服氣那朱棣的呢?連朱棣都不服,何況是朱高熾?再者說了……”
他一臉詭異地接著道:“趙王殿下,不還在京城嗎?至於代王殿下,手掌著大同的兵馬,這南京城對他鞭長莫及,若是他趁此機會起事,各地必然響應,到了那時,便又是一次發兵靖難,不日便可抵達南京城下,你與朱高熾,就都要做刀下鬼。”
張安世依舊平靜地看著他,道:“你有沒過一種感覺?”
“什麼?”
張安世道:“有沒有過一種……雖然自視甚高,總覺得自己好像什麼事都做對了,可最後卻總是功敗垂成的感覺。”
徐聞冷笑道:“你這是什麼意思?”
張安世道:“很快你就會體會到這滋味了,不要急,我不會為難你,你現在在這裡好好歇一歇,享受一下後半輩子裡最輕鬆快活的時光吧,因為再過一些時日,這樣的好日子就沒有了。”
徐聞道:“到了現在,竟還在嘴硬。我自知必死,倒也沒有什麼遺恨,隻是你們……等代王登基……我的兒孫便可成為公侯,而你們……統統族滅。”
張安世隻道:“拭目以待吧。”
走出了小殿。
樸三傑匆匆而來,低聲道:“太子殿下和皇孫入宮了。”
張安世不敢耽誤,連忙由樸三傑領著去迎接。
收到消息後,朱高熾的臉色就很難看,一瘸一拐地小跑著進宮。
一見到張安世,滿臉著急,氣喘籲籲地道:“怎麼會出這樣的事,父皇在何處?”
朱瞻基也嚎啕大哭著道:“皇爺爺,我的皇爺爺……嗚嗚嗚……”
張安世寬慰著道:“姐夫,你且彆急,現在還在醫治……”
朱高熾道:“父皇中的是什麼毒?”
張安世如實道:“砒霜。”
聽到砒霜二字,朱高熾隻覺得昏沉沉的,他一臉絕望,幸好樸三傑將他扶住。
朱高熾道:“怎麼會到這樣的地步啊,是誰下的毒……帶我去見父皇……去見父皇最後一麵。”
朱瞻基也哭得更厲害了,身子一抽一抽的,好像要昏死過去。
朱高熾當機立斷,急忙往大內而去。
因為朱瞻基哭鬨的厲害,索性將朱瞻基留在此,教他後去一步。
張安世便將朱瞻基抱住,見姐夫一瘸一拐地跑遠。
張安世道:“彆哭啦,這個時候哭什麼!”
朱瞻基淚水漣漣,繼續嚎啕大哭:“阿舅,這一次是真的……我傷心極了……皇爺爺對我這樣好,我很傷心……嗚嗚嗚……”
張安世道:“陛下還有生機……”
“我不信……”朱瞻基嗓子都哭啞了:“你彆騙我,吃了砒霜,便必死無疑。”
張安世道:“可有阿舅呢,你怕個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