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棣道:“功勞既已說了,這功勞擺在這裡,朕召諸卿來,隻一件事……那便是如何賞賜,大家照舊暢所欲言,不必有什麼避諱。”
朱棣回到了禦案之後,落座,氣定神閒的樣子,慢悠悠地喝著茶。
朱高燧帶傷爬起,乖乖地坐在錦墩上,已是大氣不敢出了。
此時,大家反而有點懵了。
主要是陛下說功高就功高,可功高之於霍去病是什麼意思?
結合陛下此後暴打朱高燧的舉動,顯然這不是衝動魯莽的舉動,而是有意為之。
朱棣見眾人都默然無言,便開始點名:“解卿家,你先來說。”
解縉道:“如此大功,當然要與之匹配的賞賜,如若不然,又如何服眾呢?臣以為……當進行旌表,賞賜錢糧……宅邸……彰顯其功。”
朱棣聽罷,頓時冷冷一笑道:“你倒是吝嗇得很哪!”
解縉道:“此臣淺見。”
朱棣理也不理他,看向魏國公道:“徐卿家,你來說說看吧。”
徐輝祖此時正想著張安世的事,這時朱棣突然詢問,讓他措手不及,他下意識道:“張安世也老大不小了……”
朱棣瞪了徐輝祖一眼,此時此刻,覺得徐輝祖實在沒有格局。
見所有人都不太開竅,朱棣便站起來,背著手,踱了兩步,就道:“救駕之功,再加上軍功,朕思來想去……不妨冊封其為世侯……”
此言一出,滿殿皆驚。
這裡的不少人都是成長於元末明初,即便是解縉這些較為年輕的,也飽讀經史,對世侯二字,怎會不清楚?
那些世侯,才算是割據一方,實際上,元朝末年的亂象之中,這世侯給百姓帶來的災難可不少。
太祖高皇帝建立大明之後,防微杜漸,雖也對宗親進行了分封,可實際上,藩王在自己的藩地所能行使的權力,比起那世侯來,就實在差得太遠了。
因為世侯可以自行任命官員,決定稅賦多寡,建立自己的刑律,征募自己的士兵!
除了每年如約像朝廷繳納一筆稅賦,或者朝廷用兵的時候,帶著自己的兵馬隨軍出征之外,幾乎沒有任何其他的義務。
解縉第一個站不出道:“陛下,不可啊……若如此……”
見朱棣冷著臉,解縉卻想到了自己的兒子,便又將話吞回了肚子裡去。
楊榮和胡廣對視一眼,楊榮這時也知道自己不站出來反對不行了,於是道:“陛下,臣以為……斷不可如此,陛下若是愛護安南侯,斷不可出此下策,曆來功高者,賞賜都要有所節製,若是毫無節製,難免滋養驕橫之心,這對張安世而言,大為不利。“
”至於世侯……乃前元惡政,我大明好不容易正本清源……”
朱棣壓壓手,笑了笑道:“楊卿家的話有一些道理,不過……朕要大家暢所欲言,也不必你一人來講。丘卿家,你有什麼看法?”
丘福方才一聽世侯二字,心思卻又不同。
要知道,能立功成為公侯的,必是武臣,他現在已算是位極人臣,成為國公,可是大明的國公……本質上放在元朝,可能連百裡侯都不如,不過是每年朝廷給一部分俸祿而已!
至於他們的子孫,倘若有出息,得到後世皇帝信任,或還可得到重用,若是後世的皇帝不喜,大抵一輩子也不過是個身份清貴一些的閒漢罷了。
可世侯就截然不同了,這才是真正的累世家業,張安世這邊開了這個頭,將來他邱福再拚一拚老命,難保將來不可能也掙一個世公。
退一萬步,就算他沒有了機會,可兒孫有兒孫之福,將來十之**,他們還要在大明軍中效力,誰說沒有機會呢?
隻是……他心思一動,卻又怕自己在陛下的麵前,顯得貪婪,便謹慎地道:“臣以為……確實有些不妥,不過陛下既開金口,顯然有陛下的道理,臣乃粗人,對此一竅不通……”
朱棣笑了笑,目光一轉,詢問到了朱能的頭上。
朱能的腦子早已開始飛快地運轉了,他家兒子,還有邱鬆,還有張軏幾個,這一次當然不是首功,世侯肯定沒份,可是功績是可以累積的!
俺兒子……蠢笨是蠢笨了一些,可好歹是肯出力的人,他還年輕,將來……
當然,想是如此想,但是話卻不能直接說的。
於是朱能道:“臣也啥都不懂,就曉得陛下說的都是對的,誰敢說不對,哼哼……”
朱棣撫案道:“看來……諸卿各有心思,很好……金忠,金卿家,你是兵部尚書,又有什麼高見?”
金忠隻道:“臣附議。”
他乾脆利落,完全沒有什麼花招。
朱棣最後看向解縉三人:“似乎大家對此都無異議,朕看哪……文淵閣擬詔吧,冊封張安世為世侯,食邑萬戶,封地就在安南順化府吧。”
他的話裡,帶著不容置疑的語氣。
解縉等人……已知木已成舟了。
順化府這地方,算是安南的中部,恰好就在安南狹長地帶的正中間,就好像扁擔的中段,連接安南南北。
這地方,其實文武大臣們大多不知在何處,可朱棣對安南卻是熟諳於心。
此地乃安南南來北往的軍事重鎮,又可作為大型海港,封給張安世……是為著加強對安南的控製。
這順化原本在安南國的時候,設置了兩個州,一個是順州,一個是化州,等安南被總督府統轄之後,則合二為一,成為了順化府。
朱棣所不知道的是,因為其地理位置的優越,所以在曆史上,等到安南複國,這順化便成了後世安南廣南阮氏、西山朝和阮朝等王朝的都城,一直延續了數百年。
此時,朱棣接著道:“擬定詔書之後,詔令天下,要教天下所有人都知道。”
聽說這食邑之處乃是安南,解縉幾個才長出了一口氣。
嚇死了,還以為要禍害南北直隸和十八省呢!..
當下……眾人自是老實應命。
…………
次日,旨意送到了棲霞。
張安世得了旨意,沒想到竟多了一個世襲的領地。
張安世頓時來了精神,對來傳旨的宦官十分客氣,大方地讓人拿了銀子,賞了這宦官。
而後再也掩蓋不住滿滿的好心情,一臉的眉飛色舞。
有個領地好啊,有個領地,就可真正地在那地方做社會實驗了。
雖說是遠了一點,可實際上……將來若是大力發展海運,這順化是天然的巨港,鬆江口這邊……若是有足夠的海船往來其間,其實也不過一兩個月便可抵達往返。
要知道,鄭和的船隊,就有專門的快船,在順風時,時速可達到恐怖的四十千米每小時!
當然,這種屬於三秒真男人的典型,遇到逆風或者是其他的情況,速度還是有限的,屬於短跑型選手。
可即便如此,艦船半個月可直抵達順化,也絕對算快的了。
這海運最大的優勢,其實也未必是速度快,主要還是載重量大,在陸地上幾千幾萬斤的貨物,運輸起來不但損耗驚人,速度也是極慢,可在海上,卻並不費任何功夫。
不管怎麼說,賺了。
得知了消息,所有人都來恭喜。
張安世笑嘻嘻地道:“不算什麼,不算什麼,才食邑萬戶而已,一戶六七人,也不過五六萬人……放在我大明,也不過一個中縣的人口罷了,這是聖恩浩蕩,我張安世……真是感激涕零哪。”
朱勇一臉欽佩地道:“大哥就是了不起,其他人就沒有大哥的本領。”
張安世道:“我要立即上奏謝恩,如此大恩,真是甘甜雨露,浸潤於我心中,大恩大德……縱是千言萬語,也難報萬一。來人……取筆墨來……”
“罷了……”張安世大手一揮,道:“不要用墨,隻取筆來,我要寫血書。”
朱金站在一旁,聽得目瞪口呆,心裡禁不住感慨,世侯……難怪,這就難怪了……果然不愧是侯爺啊。
張安世說著,便要咬自己的手指,這玩意他在電視裡學過,可咬了幾口,咬不動,便皺眉。
抬頭,又見大家一個個樂滋滋地看著他,好像在期盼著什麼。
於是張安世視線一轉,便落在了一個人身上,道:“二弟,你靠近一些來,借我一點血。”
“啊……這……”朱勇臉上的笑容消失了。
張安世道:“自家兄弟,大哥我怕疼,借你一小碗便是。”
“噢,噢。”朱勇啥也沒說,也開始咬手指。
張安世道:“且慢,先消毒……彆到時候傷口感染了……大哥心疼你。”
說罷,讓人取了烈酒來,給朱勇塗抹上,朱勇這才將手指咬破,暈乎乎地擠出了小碗血。
張安世趁著血液尚未凝固,當下揮毫潑血,歪歪斜斜地寫了一封奏疏,這才擱筆。
張安世感慨道:“我以我二弟血薦軒轅,知遇之恩,真是萬死難報。”
修過了奏疏,張安世便忙去給朱勇包紮。
朱勇一臉憨笑著咧嘴道:“大哥,不礙事的,俺習慣了。”
“我知道你習慣了,卻還是要小心,不然會破傷風,到時世叔非要將我剁為肉醬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