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棣對太子的病情,十分看重,他聽罷,打起精神道:“是嗎?周神仙……此人當真神奇?”
趙王朱高燧道:“這周神仙在北平一帶行醫,活人無數,最擅練符水,凡賜下符水,必定藥到病除,兒臣……兒臣在北平鎮守的時候,早聞他的大名,所以自打入京城之後,便請他南下,父皇……此人有大神通……”
朱棣歎了口氣道:“哎……可你皇兄他這是心疾啊……”
隨即,便沒有繼續說下去。
於是朱棣還是決定,清早召百官們來……
紀綱已是甕中之鱉,可是他那些黨羽……也一定要徹底地鏟除。
這絕對是一個大工程,錦衣衛上下數萬人,什麼人是紀綱的黨羽,什麼人與他私通,既是打算一網打儘,那麼……就必須得有章法。
朱棣領著趙王朱高燧,至崇文殿升座。
百官紛紛見禮。
朱棣端坐不動。
而魏國公、淇國公等人也都站在一側,露出沮喪之色。
尤其是魏國公徐輝祖,心裡不免歎息和遺憾。
當然,有人憂慮,自然不免有人歡喜。
至少在這朝中,就有不少人,心中狂喜。
世上少了一個外戚,這可太好了。
他們最怕的,就是大明走了當初大漢朝的老路。
隻是……
無論心中有多喜,可至少,表麵上卻需擺出一副心痛如刀割的樣子。
現在陛下正在震怒之中,誰敢觸這個眉頭?
再者說了,人死為大嘛。
人都死了,你還想墳頭蹦迪?
於是朝中文武,哀鴻一片。
朱棣端坐著,掃視著文武。
終於,朱棣道:“事情,諸卿可有聽聞嗎?”
“陛下……”率先說話的,竟是解縉。
解縉痛苦不堪的樣子:“陛下啊,臣萬萬沒想到,竟是出了這樣的事,安南侯……他死的蹊蹺啊,安南侯生前赤心奉國,在禦前效命,殫精竭慮。他小小年紀,立下如此多的功勞,萬萬沒想到,竟有人向安南侯下此毒手。陛下……臣聞噩耗,當即失聲痛哭,我大明失此棟梁,實在……實在……“
說罷,解縉失聲痛哭起來。
這算是定了一個調子。
哭。
都給我哭。
不但張安世沒了。
連解縉也要和張安世同歸於儘。
至此之後,解縉再無天敵,再過一些年,這強勢的皇帝駕崩,他們就成了三朝老臣,不但位極人臣,且地位崇高,門生故吏遍布天下!
到了那時候,這國家大事,沒有他解縉點頭,他就實施不下去,辦不成。
他想辦的事,隻要他一個眼神,就會有多如牛毛的人去給他奔走造勢,為他上書。
一切……都不費吹灰之力。
明承宋製。
這大宋,士大夫優榮掌斷天下事的好時光,要來了。
解縉哭著,心裡想得美滋滋的。
他起了頭,不少人便紛紛泣不成聲起來了:“安南侯乃國士,功勳卓著,如今蒙受此難,臣等……也是悲痛萬分,嗚呼,天妒英才。”
“陛下,安南侯生前,兩袖清風,聽聞他但凡得陛下旨意,便嘔心瀝血,不知疲倦地儘心於王命,這樣的人……現在已極少見了。”
“我永樂一朝,功高者莫過於安南侯也,本以為此子必成大器,奈何天不遂人願,陛下……臣痛心疾首……”
“若是安南侯能起死回生,臣寧願折壽二十年……”
殿中哭聲四起。
有人哭著哭著,就想笑了,連忙拿袖子作擦淚狀,作為掩飾。
楊榮和胡廣對視一眼,對此……也啼笑皆非。
說實話……對於張安世的死,他們是有所震驚的,畢竟……世侯死的如此不明不白,可見那些人,已經猖狂到了什麼地步。
要說痛心,有是還有那麼一點點的,畢竟張安世這家夥也算是奇人了,英年早逝,正常人都會為之惋惜。
可要論起解縉這些人,如此的誇張,就實在有些可笑了。
可楊榮深知,解縉帶著這些人,其實是演一出好戲。
一方麵,為的在陛下的麵前,挽回一點信任。與陛下同悲,無論怎麼說,都會博取好感。
另一方麵,則是借此……為接下來徹底鏟除錦衣衛做打算了。
錦衣衛之中,一個紀綱,一個張安世,這二人兩敗俱傷,整個錦衣衛,必然要被裁撤。
即便不裁撤,少了這兩個如日中天的人物,沒有十年八年,也不可能恢複過來。
再加上有了這一次的前車之鑒,朝廷對於錦衣衛,隻會更加的警惕,這絕對是一場兵不血刃的大勝。
現在越是讚揚張安世,顯出張安世的功勞,就顯得那些錦衣衛有多可恨,這是在給陛下興起針對錦衣衛的大獄,壓上最後一根稻草呢!
可……楊榮卻總覺得,此等手段,實在不是一個宰輔應該去做的事。
宰輔要做的……不是成日與朝中的人鬥爭,不是無數爭權奪利的把戲!
也不是說這些手段不能有,而是一旦過了頭,就反而不是好的征兆了。
做好自己本份的事,方才是可以曆經數朝而不倒的正道。
不管其他人怎麼想的,朱棣聽罷,又不禁悲痛起來。
他好不容易地調整了自己的情緒,現在又不禁觸景生情,感慨道:“可恨,可恨……”
解縉道:“陛下,臣聽聞,安南侯雖不至屍骨無存,卻已是被燒得麵目全非,如今他的屍骸,已被押運至京的路途上,不日就要下葬。哎……而且他還沒有子嗣,自此……安南侯一脈便算絕嗣了。我大明忠臣,竟落下這樣的下場,臣……建言,安南侯理應厚葬。”
朱棣悲痛地道:“朕已命其入葬太廟。”
要知道,能入太廟的人……無一不是大明頂級的功臣。
因為一旦入了太廟,就意味著逢年過節,都會有朝廷的大臣,甚至是後世的皇帝,前往祭祀。
雖然主要祭祀的,還是大明皇帝的列祖列宗,可這些入太廟的功臣,照慣例,都要享受祭祀,自此之後,祭祀不絕。
無數位極人臣之人,到了最頂峰的時候,每日所想著的,不再是功名利祿,而是這個問題,可見這規格可見一斑。
解縉道:“安南侯如此功勞,入葬太廟,理所應當,不知陛下,可否定下諡號?”
朱棣道:“追贈襄國公,諡曰:武襄,何如?”
武襄這個諡號,已算是武臣最頂級的諡號了。
再加上追贈了一個襄國公,也是超了規格。
由此可見,朱棣對於張安世的感情了。
解縉道:“陛下,武襄雖好,臣卻以為,不如……武寧……”
此言一出,殿中文武,一個個沉默下來。
如果說武襄乃是一線諡號,那麼武寧,則屬於一線的一線了,大抵……和文臣的文正公相等。
武臣一等的頂級諡號,大抵可以排列為寧、毅、敏、惠、襄、順、肅、靖等。
而在整個大明,得武寧這個諡號的,隻有一人,那便是開國勳臣,太祖高皇帝身邊的第一大將,在軍中擁有巨大威望,同時家裡出了許多後妃,朱棣的嶽父兼恩師——中山王徐達。
這位中山王,幾乎是朱棣一生最崇敬的人之一。
朱棣聽罷,有些驚異地看向解縉:“武寧?”
解縉道:“安南侯所立功勞,實在不小,再者,他興國安邦,德才兼備,此番雖是枉死,可又何嘗不是奉陛下旨意,與逆賊死鬥,而被逆賊所害呢?可惜他小小年紀,竟不能壽終正寢,即便是以武寧為諡,臣以為,也並不為過。”
“再者,張家絕嗣……臣以為……安南侯生前乃是世侯,世襲罔替,陛下應該從張家遠親之中,擇一良人,命其過繼安南侯為子,再增加安南侯的食戶,好使張家香火不絕。”
朱棣目光微微一轉,看向眾臣:“諸卿也是這樣認為的嗎?”
其實此時的朱棣,怎樣加恩都覺得不為過,既然連解縉都提出來了,又想到太子和太子妃必定悲痛欲絕,便覺得,無論是對死去的張安世,還是對太子和太子妃而言,也該多給一些慰藉。
眾臣紛紛道:“陛下,臣附議。”
“臣也附議。”
“國家褒獎忠臣,再如何也不為過,唯有如此,方可激勵萬世,臣也附議。”
眾臣轟然回應。
死都死了,借花獻佛而已,最重要的是他得死。
朱棣點了點頭,歎道:“一切如眾卿所願吧,再加食戶一萬,為其在順化,建武定廟。”
解縉等人,便紛紛道:“陛下聖明。”
朱棣忍不住眼眶通紅:“諸卿此言,令朕頗得幾分慰藉,張安世……哎……”
說到此處,朱棣又不禁心裡像堵了一塊大石一般。
緩了緩,他才張口:“速速將其屍骸,送至京城,至京城之後……”
說到這裡,他看一眼趙王朱高燧:“趙王……親去扶棺吧,布置靈堂之後,朕要親往祭奠。”
朱高燧聽罷,心中大喜,這去扶棺,又是布置靈堂,這是委以重任啊。
有時候,一些重大的禮儀性差事,一旦落入誰的手裡,往往都是一個重要的信號。
朱高燧立即紅著眼睛道:“父皇,兒臣遵旨,兒臣一定辦得妥妥當當,要教安南侯雖死猶生,安南侯泉下有知,若知父皇如此厚愛,一定喜不自勝。良臣得遇明主,這定為一段千古佳話。兒臣若是安南侯,隻怕已恨不得插翅飛來京城,教父皇見他最後一麵……”
說到此處。
朱棣本是動情,正待想要擦拭眼淚。
卻有宦官跌跌撞撞地要進來,還沒走近,便驚慌失措地叫著:“陛下,陛下……不好啦,不好啦……”
百官:“……”
朱棣心裡正難受著呢,看這宦官如此失態,頓時大怒。
這無異於撞到了槍口上。
那宦官卻顧不得這麼多,瘋了似地衝進殿,竟來不及行禮,劈頭蓋臉道:“陛下,安南侯……張安世……入宮……覲見……”
此言一出,所有人的背脊都生出了寒意。
人們瞠目結舌。
這說曹操,曹操就來?
這張安世真詐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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