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夠了!”
朱棣這時大喝一聲。
一下子的,丘福像泄氣的皮球。
張安世便上前安慰他道:“世伯,不會有事的,我是什麼人,您還不知道?”
丘福一臉鬱鬱地看著他道:“就是曉得你他娘的是什麼人,所以才擔心。”
張安世:“……”
有的人就是如此,你如何用自己溫熱的心去捂他的腳丫子,他的腳丫子依舊還是冰涼涼的。
偏見就像一座大山,讓你避無可避。
有些事情可以堅持到底,有些事情……
張安世決定不鳥他。
丘福知道再鬨也是於事無補,便躲到一邊,暗自傷感去了。
可此時,朱棣和朱能還有徐輝祖,甚至諸多的侯爺和伯爺們,卻都興致勃勃地圍攏了上來。
沒有人理睬丘福,畢竟退一萬步講,丘福隻是死了一個兒子,可大明得到的……卻是一件大殺器啊。
那飛球,還有炸彈的威力,現在還無法估算。
不過肉眼可見的是,這玩意威力很大。
於是,這個侯爺親熱地摸一摸張安世的腦袋,就好像平日裡他是如何關照過張安世這個晚生後輩似的。
那一個朝張安世樂,這一股子親熱勁,教張安世汗毛豎起。
朱棣更是好半響的激動得說不出話來,一雙眼眸睜得大大的,死死盯著張安世。
緩了好一會,他才道:“這飛起來的,究竟是什麼東西?”
“熱氣球。”張安世直接道。
”咋能飛的?”朱棣心頭激動極了,但是表現得特彆的平靜。
張安世很欣賞朱棣的性格,越是激動的時候,就特彆的冷靜。
恰恰相反,他越是冷靜的時候,就啥事都能做。
張安世懷疑,在北平裸奔吃的時候,朱棣這樣的精算師,一定是在極為冷靜的情況下做出來的行為。
什麼叫格局,這就是。
此時,張安世很是耐心地道:“依靠熱氣!陛下有沒有發現,拿一張輕薄的紙,若是放在一盆火上,他不會立即跌下去,而會飄起來。”
朱棣回頭看文臣武將,眼裡似乎在說,是這樣的嗎?
當然,沒有人觀察到這樣的現象,大家都是有’格局‘的人,有格局的人不在乎細枝末節。
張安世接著道:“若是熱氣更大呢?而且將這熱氣,源源不斷地上升到一個密封的氣囊裡呢?其實飛球的原理十分簡單,臣在官校學堂的工學課裡的開章,就講了各種力的原理。”
朱棣眼裡滿是震撼。
簡單?
入他娘的。
朕咋好像看天書一樣?
張安世繼續解釋道:“知道了原理,那麼涉及到的,就是工學的問題了。如何增加熱力,提煉出更高效的燃料,這就涉及到了煉金。用什麼材料,可以讓氣囊密不透風,這便是工學的問題。除此之外,載重多少,也是一個問題,總而言之,這都是利用了工學、力學、煉金甚至是算學,通力合作的結果,將這些合力在一起,上天遁地,都有可能。”
朱棣眼裡儘是駭然。
勳臣們聽得似懂非懂,可沒關係,他們對此很感興趣,此時都支著耳朵,洗耳恭聽。
畢竟,將來去打仗和廝殺的都是他們,還有他們的子孫,多一樣這樣的神器,自己和子孫們就多了一重保障,這可不是開玩笑的,畢竟戰場上的敵人,可不聽伱什麼道理。贏就是贏,輸就是輸,贏了大功一件,輸了就是遺臭萬年,難逃一死。
可文臣們的心思就各有不同了。
一聽到張安世說到了官校學堂,許多人立即色變。
有的人暗暗抬頭,他們誰都看到了朱棣臉上的狂熱,這種刻意壓抑起來的狂熱,是何等的熾熱,好像陛下體內有一團熊熊烈火。
倒是解縉此時道:“我大明有此能工巧匠,陛下,這是魯班在世啊。”
此言一出,許多文臣的心裡默默地鬆了口氣。
不得不說,解縉確實是大才子,聰明到了極點。
此時,再否認張安世是不成的了,畢竟大家都沒有眼瞎。
可一句再世魯班,看上去是誇獎,實則一下子把這熱氣球的格局拉了下來。
再怎麼樣,也隻是匠術而已,這匠術再厲害,也是匠人乾的玩意,不算是學問。
張安世隻是瞥了解縉一眼,便微笑著道:“不,這不隻是能工巧匠這樣簡單,這是一門大學問。就如這熱氣,從何而來,如何利用,天下萬物,怎麼去了解它們,從而掌握他們的用途。還有……為何火藥會炸開,火藥的威力來源於何處,為何會有水,火又從哪裡來……”
張安世接二連三地說出了無數的疑問。
而這些疑問,直接讓解縉等人懵逼,招架不住。
張安世則是繼續道:“所謂自然之理,就是如此,儒家之中,也說格物致知,不了解事物,怎麼能增長自己的見聞呢?隻有了解了自然之理,才可將天下萬物,為我所用,創造出毀天滅地,亦或者是造福蒼生的工具。難道……這一門學問,還不夠大嗎?”
解縉:“……”
解縉的口才非常好,可是……他此時也不免無法招架。
因為張安世所說的東西,完全和他不是一個路數。
朱棣卻很用心地聽著,他抬頭,看著眼前所見的世間萬物,不由道:“你的意思是,這天下萬物,都有玄妙?”
張安世斬釘截鐵地道:“是。”
朱棣又道:“了解了萬物都規律,才能借助它們,譬如,造出像熱氣球這樣的東西?”
“陛下聖明,一點即通。”張安世笑著道,隻是他留了半截話沒有說,那就是’不像某些人‘。
朱棣不由感慨地道:“若如此,那麼這一門學問,就當真是博大精深。”
對有的人而言,這可能隻是匠術,可此時,朱棣直接定性,這是一門學問。
朱棣可不傻,他畢竟不是靠四書五經打來的天下。
照四書五經中的說法,他朱棣乃是亂臣賊子。
朱棣此時又想到了另外一樣東西,轉而道:“那炸藥呢?”
張安世侃侃而談道:“炸藥結構就更簡單了,不過是進行威力加強而已。增加威力的辦法有兩種,一種是提煉更高的純度,另一種更簡單,增加藥量。而增加藥量,雖是簡單,卻又有一個大難題,那就是無法投射。最終……才有可熱氣球。”
“陛下,許多學問,是先有了想法,而後再圍繞這些想法,去尋找理論基礎,有了理論基礎,再圍繞這些,不斷地完善,同時進行一次次的實驗。”
張安世頓了頓,接著道:“官校學堂,所要學的,就是這一種方法,學這自然之理,發揮自己的想象力,再腳踏實地的去嘗試,至於這學問博大精深也好,是下九流也罷,其實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它通過這些,來解決實際的問題。”
朱棣四顧左右,便見朱能幾個,已是滿麵紅光,一個個小雞啄米似的點著頭。
雖然他們沒聽懂,可他們實在啊,說對對對就是了。
連丘福也忍不住湊了上來,他聽得入迷,雖然兒子生死未卜,可畢竟是掌握成千上萬生死的統帥,這事兒,他還是很在乎的。
朱棣不自覺地喃喃念道:“自然之理……自然之理……”
他不由自主地背著手,來回渡了幾步,道:“此乃神仙之術,朕萬萬沒想到,想來就算是仙人,也不過如此吧。”
說著,朱棣又更激動地道:“這莊子,原本要搭上數千精兵的性命。要耗費無數的糧草,可這隻是一日啊,一晝夜的世間,天翻地轉,世間有這樣的神兵利器,任誰都可以超過唐太宗的功業。”
朱棣越說越激動,滿麵紅光地道:“現在思來,朕和丘福、徐輝祖幾個,都已老了,長江後浪推前浪,我們當初所炫耀的那點武功,又算得了什麼呢?不過是徒留笑柄而已,將來……還是要看年輕人,看你們這些年輕人!”
張安世趁機道:“陛下,要看官校學堂的這些年輕人,看他們是否能將這自然之學,發揚光大,使我大明享萬世太平。”
“萬世太平。”朱棣念著這四個字,心念一動。
這些話,其實朱棣早就聽得耳朵都出繭子了。
可誰又不清楚呢?這不過是虛話而已,莫說萬世,即便是三百年江山,這曆朝曆代,也是鳳毛麟角,可謂少之又少。
二世而亡、三世而亡,甚至是百年國祚,其實才是常態。
說實話,以朱棣的見識,張安世若是告訴他,大明有三百年江山,隻怕他都要咧嘴笑起來,三百年……可以與漢唐相比,不虧。
朱棣笑道:“好的很,很好!這官校學堂,必有大用。還有這熱氣球,所有參與督造和製造的人員,都要賞賜,宮中給賞。”
他看向張安世,眼中是明顯的讚賞,道:“你這個官校學堂的總教習,乃朕治官校學堂的左膀右臂,傳旨,官校學堂總教習列入武臣,為從四品,其餘學官,依此定下官職銜。”
朱棣說著,目光看向解縉。
解縉聽罷,心都涼了。
張安世多一個從四品的總教習,其實不算什麼。
他張安世畢竟乃是世侯,就算多一個兼職,對張安世其實也沒有太大用處。
可問題是……這總教習,官職是與國子監祭酒官位相當的啊。
這等於是將官校學堂,參照了國子監的架構,要建立起一整套的學習機構出來。
也就意味著,這官校學堂裡的許多教導、教習,也要隨之依著張安世這個從四品的總教習來確定官階。
官階意味著什麼?
意味著,將來這官校學堂將更加的炙手可熱。
也意味著,朝廷正式的承認了官校學堂招攬人才的地位。
地位……才是最重要的。
士農工商,士人之所以成為人上人,除了他們本身就掌握了社會資源之外,最重要的是,他們的身份,比之其他的芸芸眾生要高上不少。
這才有無數人,寒窗苦讀,就為了改變自己的出身。
至於那些教習……如今竟一夜之間,有了官身,隻怕是他們無論如何也想不到的。
有了這個身份,也意味著他們在學裡,有了老師的身份,即便是在學堂之外,也可揚眉吐氣了。
解縉沒有回應,表現得就像是聽岔了一般。
這當然是因為解縉的心裡極不情願。
可實際上,解縉耍了一個滑頭,他故意表現出來的沉默,其實就是在等,等有膽子的人,跳出來進行反對。
總算,還有人不負他的所望……
“陛下……”有人大叫一聲。
此時,吳興遭受打擊,已是淚流滿麵,他悲愴地道:“陛下啊,不可啊……曆朝曆代,沒有將雜學……奉為正學的道理啊……”
他是實在沒有忍住。
在掐準了午時破莊子的時候,吳興的臉色便已不對了,而現在……陛下竟開了這個金口。
這還了得?
這當真是刨根了啊。
朱棣看著吳興,頓了頓,才一臉狐疑地道:“此人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