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棣交代罷了。
回頭去看徐皇後。
卻發現徐皇後一下子精神起來。
雖不至容光煥發,卻也頗顯精神。
朱棣放下了心,便道:“趙王……沒有性命之憂了?”
亦失哈道:“陛下,趙王殿下已經清醒,說是身上有刀口,還需繼續觀察,不過……聽許太醫說,氣色還算不錯,現在已漸漸恢複了許多。”
朱棣長鬆了口氣,道:“朕知道了,擺駕去趙王府看看。太子已經去趙王府了嗎?”
“是的。太子殿下得知了消息,定會去探望趙王殿下的。”
朱棣頷首,接著便瞥了徐皇後一眼。
徐皇後雖是莊重,卻難掩喜色,笑意盈盈地朝朱棣道:“陛下,臣妾身子沒有什麼妨礙。”
這意思是,朱棣若是去趙王府,她也可以成行。
朱棣抖擻精神道:“走,瞧一瞧去。”
此時心中的鬱悶儘去,一掃而光。
朱棣的心裡卻也有著驚奇,這開膛破肚,竟也有用?
這樣說來,天下豈不是許多病都可以治?
從前張安世的治療方法,終究還是落在藥這個範疇,可現在這般的治療之法,卻已超出了朱棣的理解範圍之內了。
而這恰恰又涉及到了一個問題,那就是皇帝們為何要修仙?
起初皇帝修仙,可以說為了得到長生。
不過有了秦始皇以及諸多前輩們的前車之鑒之後,再不會有皇帝癡心妄想地認為,自己當真可以長生不老了。
不過後世的皇帝,依舊認為,即便修仙不可長生,卻可以長壽。
正因如此,修仙的皇帝依舊還是前仆後繼。
朱棣當然不甚信這個,可對於長壽之法,卻還是有很大的興趣。
似這樣神乎其技的東西,不正可以讓人長命百歲嗎?
除此之外,最令他驚訝的是,張安世竟真救了趙王……原還以為……這個小子睚眥必報。
帶著滿腔的心緒,朱棣啟程,帶著徐皇後一道去趙王府。
趙王府內,太子已經來了,想要進入廂房探視趙王,卻因為趙王已睡下,便也沒有驚擾。
等得知朱棣前來,連忙上前迎駕。
朱棣看到了張安世,率先道:“情況如何?”
“趙王殿下吃了一些米粥,現已睡下。”張安世道:“他現在身子需要恢複,多休息是好事。”
朱棣頷首道:“醒來了提醒朕。”
“臣還要去看看他的傷口。”
“去吧,去吧。”朱棣笑吟吟地道。
朱高燧的傷口恢複,沒有什麼問題,或許是因為氣候不錯,又或者是藥物的作用,傷口處明顯有愈合的跡象。
不過朱高燧的身體強壯,也是其中一個最重要的原因。
畢竟年輕,再加上深知皇帝好弓馬,所以上行下效,朱高燧平日裡也沒少鍛煉。
隻是換藥的時候,朱高燧卻是醒了。
朱高燧感覺舒服了許多,雖然刀口依舊還疼,隻是張開眼,見著了張安世,卻不發一言。
張安世倒是神情自若,絮絮叨叨地道:“要休養一個月,每日按時換藥,這幾日,多吃米粥,明日開始,米粥裡要添一些肉羹,再過五六日,就殺幾隻雞吃,總而言之,飲食要日益豐富,雞鴨魚肉要多吃。好好養著吧,我看現在,應該沒有多少問題了。”
朱高燧艱難地點點頭。
張安世又道:“三個月之內,彆近女色。”
其實一個月就差不多了,不過張安世還是覺得不保險。
說罷,朝一旁的許太醫吩咐道:“上好藥了,出去外頭跟他們說,人已醒了,若是想來探望,就來看看,不過至多駐留一炷香。”
許太醫便匆忙走了出去。
片刻之後,朱棣和徐皇後、太子朱高熾等人魚貫而入。
張安世聽到熟悉的聲音:“三叔……”
有人捂住了這個人的嘴,於是隻剩下了:“嗚嗚嗚……”
朱棣低頭,看著榻上的朱高燧,朱高燧的氣色,確實好了許多。
說也奇怪,這生死未卜的時候,朱棣倒還擔心,可現在看朱高燧活下來,反而沒什麼好臉色了。
朱棣隻平靜地看朱高燧:“如何?”
這話是問張安世的。
張安世道:“臣又檢視了刀口,已沒有什麼大礙了。”
朱棣道:“你是從他身子切開,從裡頭掏出東西來?”
張安世如實道:“對,那東西已壞死了,留在身體裡,隻會不斷地糜爛下去,久而久之,就有性命危險。”
朱棣好奇地道:“這其中是什麼醫理?”
張安世道:“其實道理很簡單,就和我們傷了指頭,這指頭不斷潰爛,為了防止繼續惡化,所以通常會采用截去指頭的方法來治療。”
這一下解釋,朱棣已經能夠明白了,隨即道:“人的心肝脾肺,也可截去嗎?”
張安世道:“要看不同的情況,若是趙王潰爛的部位,截去倒也沒什麼,若是肝肺之類的重要器官,就要謹慎了。當然,可以切去一點病變的位置,人的肝肺和咱們的手腳一樣,有一定的自愈功能,就好像我們身體受了外傷,會慢慢地愈合,生出新肉,或者長出疤痕一樣的道理。”
朱棣道:“真是沒有想到還可以這樣,朕從沒有聽說過這樣的治療之法。若非張卿,這個逆子,隻怕必死無疑了。”
說罷,朱棣這才看向朱高燧道:“怎麼樣?”
朱高燧居然喜滋滋的,道:“疼是疼一些,可現在……好像如釋重負一樣,舒坦。”
刀口這點疼痛,對於朱高燧而言,真不算什麼,即便臭麻子湯的效果早就散去了,可比起那闌尾發作時的疼痛,朱高燧感覺的自己就像得獲新生一樣。這絕不誇張,若說此前是淩遲之苦,那麼現在,不過是爛了一根手指頭而已。
朱棣道:“無事便好。”
“父……父皇……”朱高燧道:“兒臣……兒臣有一言,當初……當初那個自稱神仙之人……實則……實則乃兒臣授意……”
朱高燧顯得畏懼,卻還是道:“當初去探視皇兄的時候,是他對兒臣說,他有一種法子,可教皇兄……死於非命……兒臣一時吃了豬油蒙了心,覺得……皇兄……若是沒了,我便可做太子,鬼使神差一般,就答應下來了……兒臣……真是糊塗啊……”
朱棣背著手,冷冷地看著朱高燧。
朱高燧卻滿是慚愧,顯得有些激動,他努力地呼吸了幾下,方才道:“這些時日,兒臣無一日不是惶恐不安,生怕東窗事發,每日都過不好,或許這個緣故,這才生下了這一場重病。隻是兒臣萬萬不曾想到,皇兄他……他……”
朱棣突然道:“你可知道,你那些小伎倆,其實何止是伱的皇兄,便是朕和張安世,也早已知道。你真以為那個狗屁神仙,他能熬得過刑嗎?”
此言一出,朱高燧的心裡更是震撼,人都有僥幸心理,他覺得朱棣沒有動作,一定是因為還沒有發現他的行徑。
可當他知道,除了他自己,幾乎所有人都知道,這一切都是他朱高燧乾的。瞬間,隻恨不得羞愧得鑽進地縫裡去。
想到即便到了這個地步,他那皇兄還來探視他,這張安世還是救了他一命,這樣想來,他覺得自己當真是豬狗不如。
他一臉羞愧難當的樣子道:“兒臣……真是一時糊塗,罪該萬死。兒臣……總以為自己聰明,以為……彆人都不如兒臣,妄自尊大……”
朱棣道:“這怪朕,朕不該當初讓你鎮北平。”
朱棣到南京之後,卻讓自己的小兒子,鎮守在北平。
而北平的地位,十分重要,不但是永樂朝的龍興之地,而且還節製了附近的諸多邊鎮軍馬,北平的政治地位,也已開始鶴立雞群,甚至朱棣還將北平一帶,設置了北直隸。
至少現在人看來,這北平已算是北邊的都城了。
因此,趙王手中的權力極大,幾乎半個北方的事務,都由他來處置。
朱高燧為了討朱棣歡心,乾的還不錯,這北方的文武大臣,都對他青睞有加。
也正因為如此,在朱高燧看來,自己未必沒有取代太子的可能。
朱棣道:“至於你的處置,等你病好了再說。”
“是,是……”朱高燧道:“兒臣絕無怨言。”
朱高燧隨即道:“前些時日,兒臣疼痛得死去活來,如今卻一下子清爽了許多,這都是張安世,還有那許太醫的功勞……”
朱棣頷首道:“你有此心即可。許太醫呢?”
許太醫鑽了出來,心裡激動不已,他這一次,再不是用恐懼的心態去麵對陛下了。
朱棣上下打量他一眼,便道:“沒想到你這庸醫,也有幾分本事。”
許太醫連忙謙恭地道:“都是安南侯言傳身教,臣實在慚愧。”
朱棣道:“命你為太醫院院判,即刻上任。”
他乾脆利落。
許太醫卻是一驚。
這太醫院醫正,可不隻是醫官這樣簡單。
它壓根就不是瞧病的機構。
某種程度而言,整個大明太醫院,涉及到的不隻是對禦醫的管理,而且還需管理宮廷醫藥的機構如禦藥房、生藥庫、安樂堂、典藥局及王府良醫所、地方醫學教育機構等。這天下與醫藥有關的事宜,一般都經過太醫院的協調處置而後實行。
不隻如此,太醫院之下,還常設了惠民藥局和生藥庫,這些機構也分彆設大使、副使等官,這些醫官一般由太醫院委派。
也就是說,尋常百姓提及到太醫院,認為隻是一群看病的太醫。
可實際上,它相當於是醫藥局、醫學院、衛生部的職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