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有成三人可謂是一心求死。
一方麵是出於所謂一諾千金的承諾。
另一方麵卻是當著所有人的麵,騎虎難下,若是不死,實在有點說不過去。
所以這三人鬨得雞飛狗跳。
朱棣也覺得煩躁了,見安撫也無效果,便道:“卿等三人,既一心求死,好成全忠義,朕也不便挽留了。”
他拂袖,一副愛理不理的樣子。
這一下子,那鄺埜和王文略二人便有些繃不住了。
都到了這個份上,不死都沒天理了。
當下,二人不知從哪裡來的氣力,再次掙脫開攔著他們的大臣。
卻在此時,張安世突然一聲大喝:“想死還不容易嗎?”
張安世道:“你們以為今日死了,便成全了你們忠義的名聲?實際上卻是愚蠢的不可救藥!好啊,不是要求死嗎?那就死給我看看,我倒要看看,你們這三個蠢貨是怎麼死的。”
這一下子,鄺埜和王文略二人的火氣,便騰的一下上來了。
他們怒視著張安世,眼裡似要噴火。
張安世卻是氣定神閒地道:“先是愚蠢無知,非要和我打賭。打賭輸了,如今卻又尋死覓活,你們倒還真以為自己死了,便有了一個一諾千金的名聲。可實際上,天下人不過是笑你們不自量力,愚不可及而已。”
鄺埜道:“愚不可及便愚不可及。”
張安世道:“我若是你們,隻會覺得羞愧難當,心裡想著,為何自己十年寒窗,讀了這麼多年的書,卻這樣的沒有見識,以至於……落到今日這樣的境地。”
“一個讀書人,不知反省,還好意思高居廟堂嗎?依我看,你們不過是一個笑話而已!陛下……他們自己說要拿腦袋給臣的,臣有一個不情之請,既然他們的人頭,歸臣處置,那何不如將此三人交臣處理?”
朱棣現在隻想迅速地解決掉麻煩,便頷首道:“就這樣辦。”
張安世道:“這三人的項上人頭,先寄在他們的腦袋上,什麼時候臣要取了,自然會取。”
鄺埜和王文略憋紅了臉,張安世的話刺激到了他們,讓他們心中不忿。
而他的同僚們,則一個個心裡歎息,頗有幾分兔死狐悲之感。
要知道,鄺埜三人,彆看現在年輕,而且官職不高,可一人在戶部,一人在兵部,還有一人乃是禦史,完全可以預見,此三人未來的前途都是不可限量,二十年之後,怕都可稱為朝廷的重臣。
如今,卻陰差陽錯地壞了自己的前程。
朱棣沒有再理會這檔子事,他卻已走到了新車邊,重新審視此車,越看越是動心。
於是他道:“若造此車……需得等橡膠嗎?”
張安世點頭道:“是,沒有橡膠的話,避震和刹車係統就無法工作,何況許多的構件,都是匠人們精心打磨出來的,成本較高。臣正在發動人,想辦法儘力地降低這些鋼製構件的成本,比如這個滾珠軸承,為了製出這個,就花費了十幾個匠人,半個多月的功夫,才製出了一套合格的軸承。隻有想辦法改進製造的工藝,將來才可大規模地量產。”
其實理論上,後世的許多東西,但凡涉及到了較為簡單的機械構件,隻要你願意不計成本,都可讓人用手搓出來。
可手搓出來和真正能量產,卻是兩回事,就好像古代也有許多巧奪天工的工藝品,放在後世,也可稱得是上精美絕倫,可這並不代表古人的工藝水平,可以和後世媲美。隻能說明,手搓這玩意的匠人技藝高超罷了。
朱棣聽罷,想了想道:“三五年之後呢?”
“三五年之後,臣倒有幾分把握,不過卻需投入大量的人力物力。”
朱棣深吸一口氣,道:“投入了大量的人力物力,一旦能夠生產,那麼就可減少無數的人力和物力,何況還能保障我大軍的糧草,這是千秋之功!以後這兒缺什麼都和朕說,要人有人,要物有物。”
張安世立即道:“多謝陛下。”
顯然,朱棣與其他不諳世事的皇帝是不同的,他至少知道工具帶來的力量,畢竟是一個馬上得天下的皇帝,並非是一輩子躲在深宮之中,對外界事物一無所知之人。
其實對張安世而言,製造出這車,意義重大。
因為造車不隻造車這樣簡單,一旦能夠大規模的量產這樣的車,那麼……整個大明的機械水平,等於直接上了一個台階。
一方麵說明,橡膠已經可以大規模的應用,除此之外,比如這軸承,又何止是運用到馬車?說實話,當下所有的水車、風車,若是有這樣的滑輪,都可事半功倍。
可以說,一旦開始大量的投入,許多的匠人以及聰明之人進入這個領域,那麼所帶來的收益,並非隻是馬車這樣簡單,而是幾乎所有的製造行業,都可得到巨大的提升。
朱棣接著道:“至於鄺埜三人,你來處置,朕已敕你為太平府知府……”
張安世道:“臣沒有接到旨意啊。”
朱棣斜眼看張安世道:“一個知府,也配得旨意?”
“這……”
朱棣道:“到時吏部會給你任狀,你便可走馬上任了,太平府雖然距離京城也不遠,不過張卿家……你若是當真去太平府,身邊若是沒有助手也不成。就讓這鄺埜三人輔助你吧,到時朕會對他們另有任用。隻是你的妻子已在待產,你卻需去太平府就任,到時靜怡怕是要怪朕。”
張安世詫異道:“陛下,誰說臣要去太平府就任?”
朱棣卻也同樣震驚,挑眉道:“太平府知府,是朕和你商議好了的,你當初也沒有反對。怎麼,朕現在已讓文淵閣和各部協調好了,你卻打退堂鼓了?”
張安世道:“這太平府的府治,明明可以擱在棲霞嘛。”
朱棣:“……”
朱棣背著手,眼裡看著車,而後開始踱步。
棲霞雖是獨立出來,可畢竟此前是在應天府的管轄之地,現在卻讓棲霞做這太平府的府城,這顯然……有點有礙觀瞻。
“張卿,這樣合理嗎?”朱棣有些拿不定主意,他聲音有些輕,似乎已經意識到,百官們可能對此產生非議。
所謂太平府,就是蕪湖和馬鞍山,而棲霞則隸屬於南京城。
在後世,南京幾乎就等同於是蕪湖和馬鞍山的省城,現在讓棲霞做蕪湖和馬鞍山的府治,怎麼就不合理了?
張安世道:“陛下,這太合理了,蕪……不,太平府軍民百姓隻要沒有意見即可。”
朱棣沉吟著:“你既是知府,此事,你自己拿主意吧。朕可有言在先,這太平府也是天子腳下,朕任用你,已是引來了許多人的詬病,可千萬要給朕爭一口氣,切切不可鬨出什麼亂子。“
張安世鬆了口氣,便忙道:“臣一定竭儘全力。”
朱棣隨即準備擺駕回宮。
徐皇後在宦官們的擁簇之下,也正準備要登上乘輦,卻在此時,徐皇後不由得蹲了一頓。
宦官不知發生了何事,小心翼翼地看著徐皇後。
徐皇後卻突然乾嘔了一下,隨即才登上了車輦。
眾臣則又隨著禦駕往回走,棲霞終於又恢複了平靜。
隻是到了次日,張安世去東宮的時候,便見朱瞻基一下子飛撲上前:“阿舅,阿舅……”
難得見他如此熱情,張安世一把將他抱住,笑嘻嘻地道:“小子,是不是想阿舅了?”
“告訴你一個糟糕的消息。”朱瞻基的聲音很輕。
張安世便咧嘴笑了,道:“哈哈,糟糕的消息?莫非又是你尿床了?”
朱瞻基卻依舊皺著他的小眉頭,道:“是皇祖母……她有身孕了。”
張安世一聽,身子打了個哆嗦,手不禁鬆開。
啪嗒一下,朱瞻基直接摔下地。
朱瞻基倒是沒哭,悻悻然地爬了起來。
遠處的宦官急要衝上前,朱瞻基道:“你們不要過來。”
張安世此時腦子則是嗡嗡的響。
這絕對是他沒有想到的。
陛下的年紀現在也不小了吧,應該是四十六七歲。
而徐皇後的年紀大抵也在四十一二歲之間。
按照曆史的走向,徐皇後應該已經死了,卻因為他的救治,活了下來。
可哪裡想到,這活了下來不說,竟還……有了身孕。
朱棣和徐皇後的感情十分好,除了徐皇後生下的三個兒子之外,朱棣沒有其他的子嗣。
而現在……徐皇後又有了身孕……
張安世道:“陛下……真的是我的楷模啊……”
張安世語無倫次,也不知是該喜還是該悲,隻是繼續喃喃道:“這樣的年紀,竟有這樣的本領,真是令人想不到……我還以為……還以為……”
朱瞻基低著頭道:“糟啦,以後若是皇祖母再給我生下一個叔叔,說不定皇爺爺爺和祖母就都不再喜歡我了。”
張安世才反應過來,摸著朱瞻基的腦袋道:“不慌,你現在七歲,那小子還沒出娘胎呢,七歲對零歲,優勢在你。”
頓了頓,張安世又道:“你是從哪裡得知的消息?”
朱瞻基道:“宮裡傳出來的,有宦官來東宮報了喜,父親和母妃都已啟程去宮中道賀了。”
看他還是皺著眉頭的樣子,張安世摸了摸他的頭道:“無妨,無妨,多一個叔叔也挺好。”
張安世安慰他,即便是朱棣生出的是第四個兒子,張安世也認為完全不必擔心的,不可能影響到東宮,隻是大明多一個藩王而已。
安慰了朱瞻基一番,張安世得知太子和太子妃張氏都不在,便也不好多逗留了,於是道:“阿舅還有公務,就陪不了你了,阿舅現在還是太平府知府,這可是天大的責任,你好生呆著,不要貪玩。”
交代之後,張安世便打道回府。
回到棲霞,此時,在南鎮撫司,竟又掛出了一個新的招牌:“太平府知府衙門。’
這南鎮撫司,特彆的讓出了十幾個控製的公房和值房出來,作為未來太平府知府左官和文吏的辦公地點。
而原先的太平知府衙門中辦公的左官和文吏們也已啟程,一個個好像罪囚一般,入駐於此。
他們的家小,畢竟都在太平府,隻是人卻需來此當值,何況這南鎮撫司,讓人聞風喪膽,一想到自己進的乃是魔窟,有無數雙陰狠的眼睛盯著他們,他們便覺得如坐針氈。
張安世落座,他其實也有點為徐皇後有了身孕的事而擔憂,心裡琢磨著,這件事是他假裝不知道的好,還是明日該抽空入宮去道賀?
就在此時,有文吏躡手躡腳地來,道:“公爺,外頭來了三人,說是來求見。”
張安世一愣,道:“三人,都是什麼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