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安世道:“是啊,臣現在是右都督,管理的府縣多了,為了選拔人才,也為了各府的治理,打算引用這表格,作為績效的手段,陛下你看,將來這表格,會有各府縣的稅賦對比,除此之外……還有年增長,對了,這兒……這是入學學員的統計,這也在績效之列。這裡呢,就是這張表,是各縣的規模以上生鐵、絲綢、布匹產量。等將來呢,臣打算再細化,要統計出醫館、大夫的數目,以及規模以上的作坊數目,甚至是每年興修的水利,以及橋梁、道路等等。陛下,官員的好壞,其實在臣看來,用所謂的君子來衡量,沒有任何實際意義,咱們常說,什麼眾正盈朝,其實這不過是笑話而已,誰是正,誰是邪?分得清嗎?這樣做,反而隻會讓大臣隻一味的重視所謂的‘官聲’,而‘官聲’這東西,恰恰使官員施政,畏首畏尾。”
“畏首畏尾?”
張安世道:“臣在治理府縣的實際過程之中,發現了一個極為嚴重的問題,那便是,無論推行任何事,總會遭到不少的反對,而得了利的人……一般也不會出聲,可若是因此而失了利的人,必然要四處嚷嚷,罵聲不絕。陛下你想想看,若是過於重視官聲,最後的結果是什麼?是為官之人,不敢做事,於是淪為每日清談,就如這下西洋一般,陛下要下西洋,必然引來爭議,可下西洋的好處是什麼呢?若是陛下也有官聲,隻怕單單這下西洋,就要引來無數人的非議了。”
“而恰恰是那些……朝中似李時勉這樣的人,身為朝廷命官,卻幾乎不去負責實際的事務,隻每日誇誇其談,或是今日上奏彈劾這個,明日痛心疾首的彈劾那個,看上去好像乾的事無一不是為民請命,可實際上,他坐食民脂民膏,於這天下又有什麼好處?可偏偏,是這樣務虛之人,往往被人稱頌為君子,視為正臣,人人吹捧,個個叫好,敢問陛下……朝廷養士的目的,到底是讓他們治理天下呢,還是讓他們領著俸祿,蓄養名望呢?這豈不等於是供了一尊尊的泥菩薩嗎?”
他一次次的北征,又一次次的下西洋,並且發動了對安南的戰爭。
“所以臣以為……此乃本朝第一大害,若是滿朝都是這樣清談之輩,遲早要出大問題的,臣以為,不如製定出一個績效來,用數據來說話,這世上其他東西可以騙人當然,數據也可能騙人,可至少……它比絕大多數東西要準確的多,一個地方治理的好壞,無非就是看其錢糧,看它的學童入學,看百姓們是否病了可以尋醫問藥,以及交通是否便利,將這些種種因素,製成表,一切了然。”
朱棣聽罷,頗有感觸:“可以試一試,那就從你這兒開始嘗試吧。”
張安世道:“是。”
朱棣隨即歎了口氣:“朕那兄弟……也就是蜀王……的事……依舊令朕擔憂,他是一個老實人,沒想到,卻也被拉扯進這樣的是非中來。”
朱棣說到此處,心中鬱鬱不樂。
朱棣的許多兄弟,可能因為他們的爹都是朱元璋的緣故,因而野心勃勃的不少。
可這個蜀王,說實話,卻是難得的老實人,偏偏就這麼一個名聲不錯的人,卻被人突然哄抬起來,卻不得不讓朱棣生出警惕之心。
畢竟本質朱棣和蜀王這一對兄弟還算是和睦的,現在人人稱頌蜀王賢明,某種程度其實就是陰陽怪氣朱棣不賢,如此一來,朱棣必然要對蜀王產生警惕。
很多時候,所謂天家骨肉親情,就是在這種情勢之下,一步步走向對立,無可避免,莫說是兄弟,即便是父子,又何嘗不是如此。
張安世道:“陛下·臣有兩手準備,請陛下放心。”
因而,被無數大臣勸諫,除了那在戶部每日愁白了頭發的夏原吉,自然還有就當初差點沒把朱棣氣死的李時勉這樣的大臣,認為朱棣做的這些事,空虛了國庫,耗費了民力。
朱棣也不便和張安世說什麼,隻頷首點頭:“去吧。”
張安世告辭而出。
表格的學習班,進行的非常順利,各縣紛紛抽調了人手,進行學習,而後……張安世又命印刷作坊,專門印製一大批專用的表格,分發各縣。
對於錢糧的事,其實大家也都得心應手。
各府縣的新官上任,立即複製太平府的經驗,人速清查隱田,既是隱田,那麼……就屬於犯罪了,當然,倒不至於像太平府那般,直接治欺君罪,隻是所隱之田,統統抄沒。
一時之間,怨聲載道,半個直隸,好像處在火山口一般,甚至出現了不少襲殺文吏的事件。
於是,模範營出擊剿賊,錦衣衛緹騎四出。
總算,到了初冬的時候,事態方才平息。
趁著農閒,便開始丈量土地,進行土地的分發,因為經驗是現成的,所以倒是沒有出現什麼亂子,當然,這還是錦衣衛四處打探的結果。
不過惡劣的事,倒也偶然有之,比如宿州縣,就有人在縣衙縱火,因為燒的乃是火油,這火勢不滅,以至當地的縣丞直接被燒死,其他的文吏,被燒死了七八個。
民力有沒有耗費張安世不知道,可是空虛了國庫這真冤枉了朱棣。
張安世連夜帶兵至宿州,搜抄了一夜,檢查了損失,下令撫恤。
等事情解決下來,回到了棲霞,張安世便召陳禮來,陳禮早已是惶恐不安,見了張安世便拜下道:“卑下無能。”
張安世道:“哪有千日防賊的道理,隻是以後做事,還是要細致一些,一定要嚴防死守,禁絕這些事發生。”
“卑下還聽說不少咱們左都督府的下屬官吏他們·他們的家眷。”
“你說。”
“卑下打探到,這些人不少家眷都在家鄉,有人揚言……要對他們不利,不隻如此……壽州縣尉他家的祖墳……也被人掘了,開棺戮屍……”
張安世站起來,來回踱步,他深吸一口氣,心裡自然清楚,此等矛盾,已經無法化解。
當初局限在了太平府的時候,彼此還沒有到劍拔弩張的地步,可現如今……已到了勢同水火的地步。
“徹查,一定要查出是誰乾的,查到之後,立即將所有參與之人,還有他們的家人,統統給我下詔試,他們敢在我張安世麵前玩此等製造恐怖的把戲,真是班門弄斧。”
“是。”
以明朝的稅收能力,實際的情況是,雖然朱棣乾了不少事,可實際上……就算不乾這些事,每年的歲入,也可以說是窮的叮當響。
“還有。”
“都督有何吩咐。”
“多派一些人手,保護我。”
“啊·是,是……卑下顧慮不周,竟將這事疏忽了,卑下萬死。”
張安世大手一揮:“去吧。”
數月的時間,一封封的旨意送至成都。
蜀王朱椿連忙入京。
朱棣又下旨各處驛站,讓他們好生沿途好生招待。
到了十一月初,終於朱椿西進,終於抵達了京城。
這一路,自是不免勞頓,且朱椿這個人,向來節儉,不尚奢華,所帶的扈從,也不過區區數人罷了。
其中最重要的一個原因,就在於商稅幾乎難以征收,或者說·壓根就沒征收。
他風塵仆仆的先抵達了廣德州。
這廣德州乃南直隸的地界,沿途所過朱椿的心情都很不好。
廷推他這蜀王做什麼左都督,讓朱椿對此十分警惕,京城的情勢,他並非不知,蜀王府的一些幕僚,也擔心這一次·,可能引來宮中對他這蜀王的懷疑。
隻是……這個時候,他不得不來,因為若是不肯入京,反而可能引起大家的懷疑。
朱椿以崇尚教化而得名,王府之內,聚集了大批的賢士,其中最著名的,便是當初的方孝孺,隻是此後方孝孺入朝為官,誰曾想,最後卻被朱棣殺死,這使朱椿十分遺憾。
此番隨行的數人之中,便有兩位大儒陪同。
一人叫劉廣進,乃蜀中名儒,另一人乃劉德生,這劉德生曾考中舉人功名,隻是對於科舉並不熱衷,反而醉心於繪畫、詩詞,閒散慣了,不過朱椿卻對他禮遇有加。
三人加上幾個護衛,沿途自是憂心忡忡。
朱椿的心情很不好,到達廣德州的時候,心情更加鬱鬱。
距離前頭的驛站還有一些距離,朱椿便已人困馬乏,讓人隨意住下,他們三人,都是儒生打扮,因而也沒有招來太多人的關注。
這也算是一個神奇的事,天下最富有的兩個群體,一個是士紳一個是商賈,居然都不需繳稅,前者倒也罷了,可後者你說商人們沒有繳稅,其實也是冤枉了他們,實際上,他們受的盤剝絕對不小,隻是這些盤剝,和朝廷的國庫沒有關係罷了。
入住之後,劉廣進和劉德生二人至朱椿的臥房來見,二人朝朱椿行了禮:“殿下馬上就要進京了,是否先派快馬去知會一聲。”
朱椿放下他自己編纂的《獻園睿製集》,抬頭看一眼二人:“不必了,一切從簡不要大張旗鼓,否則難免引人注目,這不是好事。”
劉廣進點點頭:“殿下還在因為陛下懷疑的事而憂心嗎?”
朱椿沉吟片刻:“有時候,人是會被盛名所累的,本王自然知道,朝中諸公在想什麼,他們是想借本王,來質疑陛下的國策……”
劉廣進歎息道:“殿下,這兩年,朝廷確實是做的太過了,這樣下去,遲早是要出大事的。陛下此舉,與焚書坑儒又有什麼分彆?”
朱椿卻正色道:“慎言。”
“是。”劉廣進連忙噤聲。
那劉德生卻是笑了笑:“殿下……若是殿下見了陛下,陛下當真讓殿下做這左都督呢?”
朱椿沉吟著:“我一路的見聞,所見的多是民生凋敝,哎·”
劉德生道:“那麼殿下的意思是。”(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