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棣道:「朕看……這胡廣也不是誇大其詞吧。」
殿中的氣氛,驟然冷了下來。
亦失哈不解朱棣的意思,於是不敢搭腔。
隨即,便聽朱棣笑了笑道:「此事其中原委,現在也難以分辨,明日朝議吧,朝議之後,便能知其詳。」
亦失哈道:「那麼這宮外頭……」
朱棣澹澹道:「宮外頭……不是有錦衣衛,有東廠,有模範營嗎?天塌不下來!」
亦失哈:「……」
不過亦失哈很快便明白了朱棣的意圖。
這事……事不關己,高高掛起。
亦失哈雖不知這背後到底藏著什麼,不過對他而言,其實已大抵能知道此事的真相了。
不過他也懶得繼續去猜想了,因為……這和自己沒有關係。
於是,他回到了司禮監。
在這司禮監裡,東廠當值的幾個宦官正在候命。
「大公公,如何了,陛下是否下旨彈壓?」
「大公公,方才又有消息,又有十幾個府邸被抄了,還死了不少人。」
「事情緊急,東廠已集結,隻等旨意了。」
亦失哈微笑,壓壓手道:「急什麼,天不是沒塌下來嗎?」
「啊……」
一個個愕然。
亦失哈落座,等小宦官給他斟茶來,他氣定神閒,悠然自得地道:「你們啊,總是大驚小怪的,像什麼樣子!瞧一瞧錦衣衛,再看看你們,都說你們是宮裡的人,這宮裡調教出來的人,總該比外頭的人更有氣度一些,哎……」
他歎口氣,幾個宦官一頭霧水,且一個個麵帶愧色。
亦失哈隨即道:「好啦,都回去歇了吧,下個條子,讓檔頭們帶著番子不要輕舉妄動。」
宦官們不敢追問,隻好道:「喏。」
亦失哈繼續喝著茶,慢條斯理的樣子,若有所思。
他現在已經不在乎外頭發生了什麼,也不在乎這一次針對的是誰的行動。
他所能知道的,這必是張安世的手筆,而讓他心情糟糕的是,張安世鬨這麼大,居然沒有帶上咱。
這就很嚴重了。
不管怎麼說,廠衛也是一家,再者說了,這事陛下知情,張安世布置,卻瞞了他亦失哈,這……不免讓亦失哈心情頗有幾分低落。
說到底……還是東廠沒本事,連打下手都不配。
於是他慢悠悠地抬頭,猛地看向幾個東廠宦官,眼神突然變得森然可畏。
一個宦官迎著這目光,抖了一下,不知所措地道:「大公公還有什麼吩咐?」
亦失哈翹了蘭花指,揭開了茶蓋,低頭,收起了眼中那抹冷然,輕輕地將茶盞湊在唇邊抿了一口,而後將茶盞擱下,才道:「沒出息,這麼大的事,後知後覺,鬨出事之後,又一個個慌慌張張的模樣,丟人現眼,給咱在外頭跪著去,一群酒囊飯袋,要你們有什麼用?」
眾宦官自是不敢回嘴,紛紛說是,一個個垂頭喪氣的,去司禮監外頭跪著去了。
….
…………
「吳公,吳公……」
人流已如潮水一般地退去。
可留下來的,卻是整個宅子的一片狼藉。
這被人稱之為吳公的人,與其他十數人被打得七葷八素。
吳公被人攙扶了起來,更是麵目全非。
此時,有人驚呼:「劉先生被打死了,沒了氣……「
「呀……」有人捶胸跌足,哀嚎道:「刁民安敢如此,膽大包天,真是膽大包天。吳公……這真是禮崩樂壞,
人為豬狗了啊。」
眾人哀嚎著,還有幾個,躺在地上依舊動彈不得,顯是肋骨斷了。
一個已沒氣息的人,被人抬了出去。
這吳公隻茫然地看著虛空,他緊抿著唇,沉默著,一言不發。
渾身的疼痛,並不緊要,可是這種屈辱,卻令他刻骨銘心。
自呱呱墜地起的時候,他便好像因為自己的家族,而帶著某種光環,此後漸漸成長,更是受人尊敬。
而今活了大半輩子,莫說是被人這樣毆打,便是稍稍的冷遇都不曾見著。
此時的他,眼裡閃爍著什麼,似有一團怒火,在升騰而燃燒。
眾人的哀嚎和痛罵,他充耳不聞,臉色冷漠。
「吳公,吳公……」
這吳公這才陰沉著臉道:「去查一查,廠衛出動彈壓了沒有。」
「這……」
吳公冷聲道:「去!」
半個多時辰之後,終於有人匆匆而來道:「沒有彈壓的跡象,好像還愈演愈烈,如今京城和棲霞,儘為人海,鬨得極厲害,吳公……」
吳公顯得很平靜,似乎早已預料到這個結果一般,而後,卻慢悠悠地道:「這樣看來,此事就頗有意味了。」
有人不解道:「吳公的意思是……」
眾人看向吳公,到了如今,不少人已冷靜了下來。
吳公冷冷道:「這不是明擺著的嗎?有人借此機會,教那刁民滋事!其目的,便是項莊舞劍,意在沛公。」
「我等便是沛公?」
吳公道:「顯而易見。」
「可是……現如今……咱們難道要忍氣吞聲嗎?」
「誰說要忍氣吞聲?」吳公凝視著眾人。
這時候的他,顯得格外的冷靜,卻是道:「采用這樣的手段,就如是小兒手中持著一柄利劍,可此人卻絕想不到,這劍乃是雙刃,既可傷人,也可傷己。既然這是張安世的主意,背後又有陛下給他撐腰,那就好的很,倒不如……我等火上澆油。」
「火上澆油……」
此言一出,許多人一下子明白了什麼,很快,便有人露出了欣喜之色。
「吳公的意思莫非是……」
吳公眯起了眼睛,眼中透著精光,道:「這些刁民,都該死,正好借此機會,送他們一程。而張安世既在背後慫恿,正好也可借此機會,將火引到他的身上,我倒要看看,真到了不可收拾的地步,陛下是否還會袒護此子。」
….
眾人聞言,皆是喜形於色。
不得不說,吳公雖隻是稍稍的點撥,可一切他們都全明白了過來。
要知道,似這樣的事,乃是他們最擅長的。
「如何行動?」
「這個容易。」吳公唇邊似笑非笑地勾起,接著道:「我等儘力去吩咐人立即動手吧,此事不可遲疑,刁民不過是烏合之眾,隻需挑唆,便可成功。」
「好。」有人道了一聲,迫不及待地站了起來,又道:「我這便去辦。」
「我也去。」
眾人紛紛主動請纓。
今日突然挨了這麼一頓毒打,說實話,這種出於對張安世和那些刁民對刻骨仇恨,已是無法再壓製了。
吳公也隨之起身,道:「那……就送他們一程吧。」
他說罷,雖是鼻青臉腫,可眼裡似乎透著笑意。
他沒想到,張安世會出這麼一手,玩此等狗急跳牆的把戲。
某種意義而言,這也給了他一次徹底整垮張安世的機會。
三日之內,世上再無張安世了。
………………
「殿下,殿下……」
有人急匆匆地來到了模範營。
來人正是陳道文。
張安世一見他,一臉嫌棄的樣子。
此時,他正與三個兄弟喝酒。
軍中本不可飲酒,不過今日模範營沐休一日,所以才可放縱一日。
張安世看了他一眼,不甚耐煩地道:「你不好好地給我盯著,怎的又來?」
「殿下,陳同知……那邊,有緊急的事,其他人他不放心,便讓卑下親自來奏報。」陳道文道。
張安世聽罷,不禁狐疑起來,而後擱下了酒盞,凝視著他道:「你叔父怎麼說的?」
陳道文道:「叔父說,果然他們開始有動作了。」
「他們是誰?」
「這……陳同知隻說了他們。」
張安世卻沒有深究。
而後,他露出了振奮之色:「哈哈,果然……」
陳道文此時又道:「陳同知現在命卑下來詢問殿下,是否現在可以動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