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安世其實現在擔心的,恰恰是這一對朱家兄弟得的不是瘧疾。
因為若是其他的疑難雜症,他還真未必有什麼把握。
可若當真是瘧疾,事情可能就簡單許多了。
所以他直接將朱棣晾在了一邊,便匆匆地趕到了病房去探視。
在確定這是蚊蟲傳播的疾病,張安世倒還放心,大喇喇地進了病房。
病房裡,率先看到的乃是漢王朱高煦。
朱高煦躺在病榻上,看著氣若遊絲。
張安世上前,一群大夫正圍著朱高煦做各項檢驗。
許多的檢查,從切脈至測試體溫,再至檢查咽喉,甚至是眼皮,都是醫學院裡的必備功課。
大抵得出來的結論是,高熱、出汗、頭痛、渾身酸痛、乏力以及突發性寒顫。
為首的一個大夫走到張安世的跟前道:“殿下,這是記錄,請殿下過目。”
“高熱到了什麼地步?”張安世道。
這個時代沒有溫度計,所以隻能憑借經驗了。
“應該不低,已經危及性命了。”
“這樣說來,可以確定大抵的病症嗎?”
“至少九成以上,是西洋那邊較為流行的瘧疾了。”這大夫小心翼翼地回答。
他本是大夫,此後卻被張安世所招攬,而後又重新開始學習醫術。
不過與其說是醫術,不如說是學習一套科學的方法。
即對所有的病症,進行記錄,通過各項的檢驗,來確定病症。
此後,再通過不同的用藥,來記錄病人的病情變化,通過一次次的檢驗,來確定不同藥方的效果。
與此同時,再改進藥方,甚至專門組織人窮儘辦法去研究藥理,從而,篩選出最優的治療手段。
當然,細菌學還有解剖也是重中之重。
唯有真正了解人的身體,且不同病亡者,其身體的不同病症,唯有真正的了解之後,方可知道疾病的源頭以及死亡的真正原由。
像他這樣的人,足足有兩百多人,從基礎的病理開始學習,同時學習藥理,再一次次觀摩或者親自解剖屍首,也足足花費了數年功夫,現在才勉強可以派上用場。
這一百多萬兩銀子,可不是白花的,不說其他,單單這關於不同病症的症狀以及用藥記錄,就足足可以堆砌起十幾間屋子。
大夫道:“當初學生幾個,曾被委派去呂宋學習過兩年,這呂宋的瘧疾症狀,與之相同。漢王殿下所患的瘧疾,現在已經十分危急了,當地的土人,倒有一些治療瘧疾的辦法,不過……學生倒以為,用處不甚大。”
張安世道:“那就試一試那個藥。”
“那個……”這大夫抬頭看著張安世,遲疑地道:“此藥,還未……在其他的病人身上用過……隻怕……”
張安世道:“現在這個時候,顧不得許多了,眼下情況緊急,也隻好拿他們來試藥了,你放心,我心裡有數。”
既得了張安世的準話,大夫隻好道:“好,學生這就去準備。”
當下,他沒有再猶豫,匆匆而去。
張安世見這漢王朱高煦昏昏沉沉的不醒,便也沒有打擾,在旁隻默然踱步。
很快,那大夫便將藥取出來了。
此藥呈粉末狀,先是塞入漢王朱高煦的嘴裡,而後便用溫水送服。
似乎這藥頗有些刺激,因而,漢王朱高煦猛地悶哼了幾聲,咕噥咕噥的喝了溫水,才勉強將其吞咽進去。
張安世一麵吩咐人道:“記錄服藥之後的體征,每半個時辰都要記錄一次。”
“喏。”
張安世這才安心,從這間病房裡出來。
不曾料想,這病房外的長廊上,朱棣已站在此,抿著唇,像是一直在等著他出來。
張安世朝朱棣行了個禮,張口想說話。
朱棣低聲道:“不要吵鬨到了裡頭的人。”
張安世會意,便與朱棣至庭院。
朱棣這才道:“現在情況如何?”
張安世道:“臣有一劑神藥,就是不知……能否成功。”
朱棣皺眉起來:“既有神藥,為何不早說?何況若是神藥,又為何擔心不成功?”
“現在病情太重,臣也不敢說有十成的把握,這畢竟是重疾,隨時可能有性命危險。”張安世老實回答道。
朱棣聽罷,卻是猛地擰緊了眉心,道:“但願……能起效吧。隻是……這瘧疾不是無藥可醫嗎?”
張安世道:“陛下……臣這邊……恰好對此有過一些小小的研究,若是當真能起奇效的話,非但能夠令趙王殿下和漢王殿下轉危為安,還可……”
朱棣此時心中五味雜陳,他心中淩亂得很。
卻聽張安世繼續道:“還可……救活無數的百姓,除此之外……更可借此……將這醫學院,遍布四海……掙來數不清的銀子……”
朱棣聽罷,下意識地先是狂喜,而後,卻又憂心忡忡,忍不住罵道:“都什麼時候了,你還想著銀子。”
“是,是。”張安世悻悻然地忙點頭道:“臣隻是隨口提及而已,臣沒有其他的意思,眼下最重要的還是營救漢王殿下和趙王殿下。他們與臣,真是親如兄弟一般,他們若是有什麼好歹,臣可怎麼活……”
張安世說罷,傷心欲絕起來,忍不住擦拭眼淚。
朱棣也唏噓不已,迄今為止,他都努力地控製著情緒,儘力不使自己失態。
可這畢竟是自己的兒子,朱棣的子嗣不多,隻有三人,如今直接兩個被放倒,換做是任何一個做父親的人,也是無法想象的。
他焦灼不安地來回踱步,而此時,亦失哈已悄然而至。
朱棣沒有理會亦失哈。
而亦失哈卻也低垂著頭,不發一語。
直到恍忽之間,朱棣抬頭,猛地看了亦失哈一眼,突然道:“何事?”
亦失哈這才開口道:“東廠那邊……那邊……”
看他吞吞吐吐的樣子,朱棣大怒:“說。”
亦失哈道:“東廠那邊……傳來消息,說是……在鴻臚寺……趙國的使節團中,有一仆從,與讀書人產生了爭執。”
“爭執?”朱棣的臉色陰沉下來,他眯著眼,凝視著亦失哈。
此時的朱棣,本就滿腔憂慮和憤怒,正愁有氣沒處撒呢。
朱棣冷冷地道:“為何爭執?”
麵對著明顯積累著怒火的朱棣,亦失哈隻好硬著頭皮道:“好像……好像是聽聞了趙王和漢王殿下病危,有讀書人高興不已,趙國的一仆從見狀,很是生氣,便與他們爭吵了起來,幸好……被解縉攔住,才沒有鬨出什麼事端。”
沉默。
朱棣沒有說話。
亦失哈似也覺得恐懼起來,慌忙拜下道:“奴……奴婢萬死之罪,有萬死之罪……此等小事,本不該奏知陛下……給陛下您增添煩惱……”
說罷,拚命叩首,直到頭破血流。
春暖鴨先知,陛下的脾氣,他最是清楚。
越是這個時候,他越清楚陛下此時已有滔天之怒。
朱棣卻突然陰惻惻地道:“高興不已?何人這樣高興?”
亦失哈這才微微抬起了頭,露出了他鮮血淋漓的額頭,道:“東廠的番子,打探過了……有不少人津津樂道的談及此事,說召諸王入京,不還是奸佞張安世的主意,現在如何……這叫什麼自食其果……還說……”
朱棣突然慢條斯理地打斷他道:“夠了,朕隻問,到底是何人這般說?”
“多為讀書人。”亦失哈忍著額頭上的刺頭,眼也不敢眨一下,隻老老實實地回話:“若非是趙國使團中的仆從與之吵鬨,驚動了鴻臚寺,奴婢隻怕還不知曉……”
亦失哈說著……其實後頭這句話,他已算是明示了。
他亦失哈是什麼人,那也是渾身上下長滿了心眼的人。
京城裡的事,除非意外,絕大多數時候,許多事不都是有人刻意想要傳達一點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