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安世道:“這樣說來,豈不是本王一輩子都不能就藩?”
楊溥搖頭道:“至少還需一些年頭,需有更多人,從棲霞的學堂裡畢業,讓他們從文吏開始曆練,隨後慢慢成為封疆大吏,最終步入廟堂,隻有這些人才最是可靠啊。何況,此次口諭之爭,下官覺得實在蹊蹺,難道殿下真要做親者痛,仇者快的事嗎?”
張安世定定地看著他道:“你的意思是……本王不走?可若是不走,你可知會是什麼後果?”
楊溥收斂起笑意,點點頭道:“知道。”
張安世似笑非笑地道:“那你說說看。”
楊溥道:“一旦陛下大行,殿下在京城不肯就藩,必定有人認為,這是太子殿下違逆了陛下的意願,乃大不孝。更有人會借此抨擊,甚至可能會掀起一場禮議。”
他頓了頓,接著道:“所謂名正則言順,想要光明正大的克繼大統,可不容易。一旦遭人非議,惹得天下人議論紛紛,於太子殿下而言,並非是好事。此外,這也斷絕了殿下進封親王的可能,殿下一定也會遺憾吧?”
張安世道:“我對爵位沒有興趣。”
楊溥笑了笑,卻沒有揭破。
親王和郡王是兩個概念。
尤其是在大明,這親王才算是正兒八經的裂土分疆,下設各種王府屬官以及機構,有足夠的王府護衛編製。
除此之外,到了親王這個級彆,便算是徹底的超脫於臣子這個概念了。
即便是遇到了朝中一品的大員,按律,也需對親王伏而拜謁。
可彆小看伏而拜謁這四個字。
在古代,最講禮製的時代,這個伏而拜謁其實意味著,親王擁有彆人享受不到的特殊權力。
不得不說,太祖高皇帝,確實是為了自己的兒子們操碎了心。若不是這天下隻能讓一個人繼承,他恨不得將一切都分給自己的兒子,也即是那些親王們。
楊溥想了想,道:“殿下……還是請再三考慮一二才是……”
張安世隻點了點頭,抿著唇,卻似乎沒有興趣再說下去。
楊溥見狀,心裡隻搖搖頭。
張安世看了看他,道:“好了,時日不早,本王該入宮去侍奉陛下,咱們回聊。”
張安世說著,已是起身。
……
張安世來到朱棣的寢殿的時候。
朱棣此時居然伏在桉牘上,提著筆,寫著什麼。
張安世左右看了看,低聲道:“陛下……難道不怕有人看見嗎?”
朱棣看他小心翼翼的樣子,忍不住笑了起來,道:“放心……朕比你謹慎的多。怎麼樣,事情辦的如何?”
張安世這才正正經經地道:“都妥當了。”
朱棣頷首,邊思量著什麼,邊道:“這樣看來……那麼是該選定一個好日子了。”
張安世一愣,道:“好日子?”
朱棣微笑著道:“當然是太子登基的好日子。”
張安世可笑不出來,下意識地大驚道:“陛下還沒有……沒有……”
“沒有什麼?”
張安世猶豫了一下,才低聲道:“還沒有大行呢……咳咳……臣萬死。”
朱棣微笑道:“這不是快大行了嗎?再者說了,這大行……還不是朕說什麼時候就什麼時候?今夜……就召太子來,朕也該示之以人,告訴他真相了。可這一出戲,還得演下去,依朕看……許多人已經等不及……朕大行了,既如此……那麼……不妨就挑一個好日子,好教他們高興高興吧……”
張安世:“……”
張安世忍不住在心裡吐槽,還高興,最後要命吧!
朱棣此時道:“八月十九,怎麼樣?”
張安世道:“臣不懂這個。”
“也就是後日……嗯……這是一個好日子,就它了。”
張安世則是遲疑地道:“陛下,這樣會不會……”
朱棣道:“你平日不是膽子肥的很嗎?現在倒是怕了?”
“臣隻是覺得……這樣好像不吉利。”張安世道。
朱棣一下子就明白了張安世的意思,笑了笑道:“朕這一輩子,都沒有循規蹈矩過。人嘛,總是要貫徹始終,總不能臨到老來,反而成了老實人吧?依著朕就是了,不要多想,朕現在其他的已經不想顧忌了,隻想看一看,這一些人,能喪心病狂到何等的地步。”
張安世隻好點頭:“若是八月十九的話,會不會時間上來不及……”
朱棣道:“無礙……”
張安世想了想道:“那此事,需不需跟亦失哈公公……商議一下。”
朱棣點了點頭道:“也該讓他知曉了,此事你去說。”
張安世無奈地應下。
…………
慢慢長夜。
紫禁城裡,突的開始變得無比混亂起來。
緊接著,好像是在一夜之間,這裡的所有燈籠,全部換上了帶著奠的白燈籠。
所有的宦官和禁衛,統統披上了麻衣,頭戴著白帽。
張安世整個人顯得不甚自然。
他沒想到玩的這樣的大。
這一夜的變故之後,其實百官已經知道發生了什麼。
當即,所有人預備好了白帶,係在身上,麵帶愁苦之色,他們先自午門進去,行了大禮。
而後,便去謁見太子。
國不可一日無君。
皇帝大行,那麼擁簇新君登基,是可不容緩的。
一般的情況,是皇帝停靈,太子便要登上大寶,而後再下旨進行安葬。
眾臣見太子的時候。
卻發現一樁極古怪的事。
前幾日還像死了爹一樣的太子。
此時似乎也想擺出一副傷心欲絕的樣子,可有人偷偷去觀察,不知道是不是視覺出現問題了,卻發現太子……好像忍著想要笑。
這一下子……那不經意之間,察覺到太子表情的大臣們,嚇得忙是假裝什麼都沒有看到。
緊接著……心裡忍不住唏噓。
太子殿下……一直都以至孝示人,陛下病重的幾日,更是痛不欲生的樣子。
誰能想到,這陛下兩腿一蹬,這才剛剛大行,他就憋不住想笑了。
不過細細思來,似乎也勉強能夠理解。
哪一個太子在皇帝生前,不是一副至孝的樣子呢?
當今太子,已年過四旬,如今終於有了登上大寶的機會,不想笑都難吧。
張安世卻在太子朱高熾一旁,急的要跺腳,趁著百官們埋首伏地的功夫,湊到太子朱高熾身邊,用極低的聲音道:“姐夫……彆笑了,彆笑了……都看著呢……”
已得知真相的朱高熾,很努力地收了笑,卻又不由道:“你也彆笑。”
二人聲音輕微,滴滴咕咕。
這百官聽不甚清,卻隻曉得太子與張安世好似商議著什麼,又不見太子教大家免禮,也隻好繼續匍匐於低,一副叩首的樣子。
“咳咳……免禮吧。”朱高熾道。
“殿下……”隨後,就是正常的流程了,禮部尚書劉觀起身,又作揖行禮:“今陛下不幸駕崩,請殿下萬勿悲慟……”
他一麵說。
免不得看到精神氣極好的朱高熾,嘴角不斷地牽扯著的嘴角,努力的壓抑著嘴角不使其上揚。
劉觀就當自己的眼瞎了,好像完全看不到一般,依舊煞有介事一般道:“畢竟祖宗基業為重,萬民為重。就請殿下,為承此大任,不必傷心過度,愛護自己的身體。”(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