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安世笑著道“這是我前些日子,聽聞福建布政使司有一種好茶葉,方才教人采買來的,因而送了一些,擱在書齋,專供大家來喝。不過細細看來,這茶還是有些不得勁,這樣吧,明日再教人尋一些好茶來。”
“啊……這……這……使不得,使不得的。”胡廣忙道。
張安世道“這茶水,我也是要喝的,怎麼,喝一點茶水也犯法?若如此,明日我去奏報陛下,就請陛下來評一評這個理。”
胡廣等人便笑了笑,沒有反對了。
良久,胡廣才道“那麼,就多謝殿下的美意了。”
張安世卻是擺擺手“這哪裡是什麼美意,我常聽讀書人說,君子之交澹如茶……”
“咳咳,其實是君子之交澹如……”胡廣正要糾正。
站在胡廣身邊的楊榮偷偷拽了拽他的衣角。
這一次胡廣反應很快,沒有繼續說下去。
張安世算是將閣臣的性情都摸透了,你說他們正直嘛,可畢竟都是人,何況出身讀書人的他們,對於琴棋書畫還有茶本就有特彆的愛好。
可你說是覺得他們貪婪,真拿真金白銀往他們的懷裡塞,他們必覺得你在羞辱他們。
似這般拿出一點好茶來,大家一起分享,給人一種小小占了一點便宜,卻又沒有令自己難為情的感覺,這樣的事偶爾來幾次,總會給人一種每日一個小驚喜的感覺,反而讓大家關係融洽。
當然,張安世心情格外的好,自然也就不吝嗇了。
今日大家都無心票擬,好不容易捱到了下值,除了今日楊榮夜值,其餘人紛紛打道回府。
張安世回到了張家在京城的宅邸,平日裡若是不來當值,他便下榻棲霞的宋王府,可若是要在京當值,不免要在內城小住。
誰曉得,剛到了門前,便見門子上前來道“殿下,淇國公來訪。”
張安世眉一抬,歎息道“這位世伯性子太急了,這種事,怎麼能大白天和陛下討了賞,當天就往本王這裡鑽呢?哎……”
張安世搖搖頭,他大抵能明白,曆史上的淇國公丘福,為何會跟著漢王朱高煦一條道走到黑,以至於結局淒涼了。
實在是性子太直,一旦認可的事,便沒有太多避諱,可謂是憎惡分明,不打折扣。
這般的人,在軍中必為人所敬重,可在廟堂上,能平安落地實在需要一點幸運。
可來都來了,張安世卻還是道“在何處?”
“已在小殿靜候。”
張安世便快步走了府裡,隻往小殿。
到了這裡,卻見丘福牽著一個半大的孩子。
這孩子六歲。
張安世是有印象的,乃丘鬆所生,叫丘成業。
張安世見到這個虎頭虎腦的小子,不禁想到,當初幾個兄弟二十年前結交,如今孩子們都已不小了。
丘福身上的病容,早已是一掃而光,甚至顯得紅光滿臉,一見著張安世,便咧嘴笑。
張安世忙道“世伯……”
丘福卻點了點丘成業,道“阿爺怎麼教你的。”
丘成業便晃了晃腦袋,沉默了一會兒,才啪嗒一下,拜下。
張安世“……”
丘福又道“快說呀。”
說著,用靴子輕輕地踢了踢丘成業的臀。
丘成業這時方才稚嫩著道“成業見過義父。”
“啊……”張安世一聽義父二字,頭皮有點發麻。
丘福則是樂嗬嗬地笑著道“這小子還小,啥也不懂,還不知他的義父,今日給他爭了多少的好處呢。殿下,本來今日該拎著丘鬆那個小子來給你行個大禮的,不過他遠在天邊,你瞧,俺將俺這長孫給拎來了,以後你就是他爹。”
張安世哭笑不得,丘成業便仰著頭,可能剛才喊的時候,還有些生澀,現在卻習慣了,脆生生地道“義父……義父…”
張安世隻好將他抱起,一麵道“誒,世伯,你瞧這成業多機靈,跟他爹一模一樣。”
說罷,便命人取了一些吃食和小玩意來,逗了一會孩子,便教人帶著去玩。
丘福已落座,此時張安世便說起正事來,道“世伯,丘鬆應該沒有這樣早回來,可藩地的事,卻是迫在眉睫,丘家要及早做好打算,這藩地的謀劃,卻是慢不得的。”
丘福道“俺也是這麼個意思,所以方才有人得知了消息,紛紛來府上報喜,俺心裡卻不踏實,所以才想來尋殿下問問。”
張安世微笑道“其實也簡單,先將架子搭起來,武人顯然不必擔心的,世伯本就是大將,挑選一些武官,教他們操練人馬,不過是信手捏來。丘家的銀子,應當也不少吧,有銀子就好辦,棲霞商行,敞開來給金奈供應刀槍劍戟以及火器。陛下也說了,水師這邊,也要予以協助,若是再與各家海貿的船運商行合作,那麼……人口的遷徙和供應就不成問題。”
頓了頓,張安世想到了什麼,接著道“唯一還需要的,就是一批擅長編戶齊民,組織生產且懂得經營的文吏。世伯可有好的人選?”
丘福卻在此時皺起了眉,歎息道“平日裡俺最瞧不上文人……現在臨時抱佛腳還來得及嗎?”
張安世深吸一口氣,道“這個……我來想辦法吧。一方麵,不是還有不少的翰林和觀政士需要去藩地‘鍍金’嗎?挑選幾個不錯的,到時奏請朝廷就是了。當然,完全靠他們可不成,棲霞的各大學堂,也招募一批,各學科的,先湊百來個,就足夠將這骨架子,先搭起來了,以後再慢慢補充。”
丘福一臉深以為然地點頭道“不錯,其實這些,俺心裡隱隱也有這樣的想法,可一時之間,也沒有想到這樣的周到,現在殿下這一說,俺心裡便有底了。”
丘福頓了頓道“鬆兒不在,老夫左思右想,決定親率人往金奈去。”
張安世則是認真地看了邱福一眼,略顯擔心地道“世伯的身體?”
丘福揮了一下手,搖搖頭道“這都是不打緊的,你是沒有到老夫這樣的年紀,到了這個歲數,生死反是看澹了。現在是金奈雖是建了藩,可一時無主,鬆兒還不知何時回呢。老夫不去,可不是要教當地的土人欺到頭上?老夫曾打過半輩子的仗,如今雖說老了,想來……應付土人也是足夠的。”
說到這裡,他深深地凝望了張安世一眼,隨即又道“也不瞞你,即便……真有個什麼萬一,老夫這時候死在了外頭,陛下對老夫這樣的老臣,總還算是顧念舊情的。他若得知,必定悲憤,即便鬆兒不在,朝廷也會竭儘全力,保住丘家在天竺的這一畝三分地,也好教老夫能夠含笑九泉。”
他這心思,也算是把前路和退路都已經想好了。
能好好地在金奈活著自然是好,說不準,還能開點疆土,立下大一些的基業呢!
真若是到了最壞的結果的時候,他丘福無事還好,一旦有事,那麼這金奈即便是被土人破了十回八回,數不清武裝的大軍隻怕也要遮天蔽日地出現,進行報複了。
這些話,其實是不合適說出來的,可丘福當著張安世的麵,直截了當地說出來,其實也有不對張安世有任何隱瞞的意思。
張安世則忍不住想,丘鬆這一點,就沒有他爹聰明。
張安世想了想便道“既如此,那麼可征募一些大夫隨行,此去山長水遠,世伯珍重。”
丘福笑了笑道“老夫還是有一個私念,這也是今兒為何將成業拎著來,認你這個爹。一則是我邱家真正的感激涕零,二則是此番老夫為顯決心,必要攜卷而去,誓要破釜沉舟。唯獨這孫兒,老夫是舍不得,要將其留在京城……”
張安世頓時明白了,沒等邱福說下去,就立即道“那就讓成業住在王府裡吧,等金奈那邊大局已定,再去團聚。”
…
昨天的,今天還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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