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理這等堆積如山的文牘,絕對是一項大工程。
因為這邊在整理,另一邊又會有小山一樣的文牘,一箱箱地送來。
何況每一份文牘,都需核驗,所有經手的驛卒,都要簽署自己的名字。
而到了驛站這裡,驛站的驛丞亦要進行抽檢和核實,在確定驛卒所記錄的情況屬實之後,再進行簽字畫押。
驛站再呈送各省的郵政局,郵政局亦進行比對,確認無誤,送郵政司。
所以每一份的文牘,上頭除了密密麻麻的記錄,還有許多的簽字畫押的印記。從驛卒到驛丞,再到郵政局的印信。
而落到了這裡,這裡的文吏,依舊要進行比對,確認無誤,或者確保沒有記錄有誤或是描述遺失的地方,同樣也要簽署自己的姓名。
這一層層下來,每一個都沾帶了責任。
當然,雖有責任,可郵政司這邊,內部章程裡的功勞也是實打實的,年底雙俸,來年加一級薪水,對卓有成效的人員,另外進行特殊的獎勵。
單憑這些,就足以讓大家賣力了。
郵政司的薪俸本就不低,足以養活妻兒老小,若是再加一個雙俸,加一級薪水,此時不拚命,更待何時?
郵政司裡有兩種人,一種是純粹是看著驛站待遇好的,這追加的薪俸,足夠令他們滿足。
另一種則是一些讀書人,漸漸參與進郵政司中效力的,這些人渴望功名,此等事,將來可敘功,自然也就更加的賣力。
可送來的文牘實在太多太多了,猶如雪片一般,絡繹不絕。
數月以來,每日都是一個個箱子,以至於所有人,都疲憊到了極點。
不得已之下,郵政司采取了直隸這邊常用的老辦法,直接從官校學堂、算學學堂等幾大學堂抽調學員協助。
起初讓他們打下手,等他們漸漸熟悉,便也教他們各自獨當一麵。
不過接下來遇到的問題是,郵政司的庫房已經不夠用了,隻好向一旁的鐵道部部堂裡借用庫房。
部堂那邊,不得不騰挪出一些倉庫來,甚至為了讓郵政司的人進出方便,索性,在部堂與郵政司相鄰的高牆鑿穿,供人出入。
張安世來巡查了幾次,起初是興趣盎然,表示要做一個表率。
誰曉得一看這裡的架勢,還有那如山一般的文牘,便覺得自己的身子有點不聽自己使喚了,忙是點頭表示對大家辛勞的讚許,卻絕口不提自己也要親力親為了。
這件事,是郵政司當做頭等大事來抓的。
正因為是頭等大事,所以張安世和胡穆對於裡頭的事都要過問。
在郵政司裡,甚至專門設了一個郵編局,也是撥給了大量的錢糧,讓他們對這一次清查提供資源。
從年中一直到了入冬,在這寒冬時分,風似乎都帶著刺骨之感,可就在此時此刻,胡穆終於拿到了一份簡報。
而後,胡穆細心地看起這簡報來。
越看,麵色越加的狐疑,他皺眉,久久沉吟不語。
“大使……上午的行程……是去棲霞,與馬氏船行的東家會談郵船的事宜……”
文吏在旁低聲道。
可胡穆卻看得認真,沒有反應。
“大使……”
胡穆突然抬頭,道:“取消今日的行程。”
文吏愣了一下,不由驚訝地道:“今日的都取消?可是下午,是郵政學堂的一次巡視,這郵政學堂……大使您一直念叨很久了,說是想看看諸學員。至於現在的這一場行程,馬氏船行的東家,理應也已預備好了招待,若是這個時候取消,那邊隻怕……”
相較於文吏略有幾分激動的反應,胡穆反而平靜地道:“推後吧,推到明日……不,推到三日之後。”
文吏又詫異地看了一眼胡穆。
作為主官的胡穆,其實一直儘心竭力,幾乎所有的行程,哪怕有時身體不適,也會堅持參加,畢竟這一樁樁的事,都拖不得。
像今日這樣,直接臨時改變主意,推遲行程,這在往日是根本不存在的。
文吏自也不會多問,隻連忙道:“是。”
無論再如何意外,文吏也斷然不好繼續規勸了。
倒是胡穆此時似是想起什麼來,隨即又道:“對了,邸報,邸報……半個多月前的邸報,立即給我取來!是關於那一篇……旌表天下各州府清查賦役黃冊的。”
看著胡穆略帶幾分焦急的臉,文吏不敢怠慢,忙不迭地去取。
不多時,這邸報便尋了來,攤在額胡穆的案牘上。
胡穆隨即便低頭,細細取看,他看了裡頭被視為典範的贛州府的情況,而後便又取了簡報,認真去比對。
越看,胡穆的眉頭皺得越深,卻越覺得匪夷所思。
他一直低垂著頭,似乎生怕錯漏了什麼,一遍遍地確認之後,終於狠狠一拍案。
文吏嚇了一跳,慌忙道:“大使……”
胡穆抬頭,瞥了他一眼,隨即便露出風輕雲淡的樣子:“備車,去宋王府……”
他話說到了一半,卻又覺得不妥,隨即道:“不對,這個時候,宋王殿下該在文淵閣,隻是……宮中去見,隻怕多有不便……你去傳知消息,給宮裡的宋王殿下遞個話,請他立即出宮,來此郵政司,稟知宋王殿下,十萬火急。”
文吏聽罷,立即也意識到很不簡單了。
宋王殿下是何等人,去拜見都要小心翼翼,怎麼還敢輕易呼喚他來郵政司,這明顯是有悖禮數的。
事有反常即為妖,那麼唯一的可能就是,真有十萬火急的大事了。
於是文吏不敢再有半點遲疑,忙道:“學生這便教人去傳信。”
他的話,其實胡穆已經沒有心思在聽了。
因為交代完之後,胡穆卻已開始心不在焉地繼續低頭比對著邸報和簡報。
…………
張安世在文淵閣得到消息,竟沒有惱怒,反而興衝衝地往郵政司去了。
胡廣覷見張安世不辭而去,還一副急匆匆的樣子,不免悄然去尋楊榮,低聲道:“楊公,宋王殿下,好端端的,跑了……卻不知何故。”
楊榮抬頭看胡廣,苦笑道:“胡公倒是總是喜歡新鮮事。”
“倒也不是。”胡廣想了想,道:“老夫發現一個問題。”
“說罷。”
胡廣一本正經地道:“與其每日絞儘腦汁去想天下大事,不如將心思放在解公、楊公和宋王的身上,或許能從你們身上看出一點端倪,這樣的話,反而對天下的事更通透了,不說做一個能臣,但也能確保不犯錯。”
楊榮瞠目結舌,竟是說不出話來,他雖曉得胡廣這大學士,頗有幾分水份,但沒想到,這胡公擺爛起來,還能劃水到這樣的地步。
胡廣看楊榮一臉奇怪的反應,便道:“楊公……我這是肺腑之詞,應該沒有錯吧?”
“倒也沒有錯。”楊榮哭笑不得地道。
胡廣又興致勃勃起來,隨即就道:“那麼楊公……你說……這宋王殿下……”
楊榮卻是盯著胡廣看了半響,突的道:“胡公,你不會跑去解公那兒,求教我與宋王的心思。再去宋王那兒,求教我與解公的心思。亦或又在老夫這裡,求教這宋王和解公……”
胡廣老臉微微一紅,嚅囁著沒有沒有回應。
楊榮:“……”
似乎真相了?
胡廣憋紅著臉老半天,終於咳嗽一聲道:“楊公,所謂三人行……必有吾師……”
楊榮卻是默默地低下了頭,取了筆墨,拿出奏疏繼續擬票,一副對他置之不理之態。
胡廣看著楊榮半響,心裡納悶,感覺討了個沒趣,隻好泱泱告退出去。
他心裡不由得感慨,做事難,做人更難啊,宦海浮沉,還真是步步如履薄冰,實是艱難無比。
這般感歎一句,不由的想起了自己那在郵政司裡的兒子。
做老子的尚且如此,這做兒子的,還不知如何能應對呢,這般一想,便覺自己的兒子其中的艱辛苦楚了,不禁默默心疼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