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風呼嘯,大雪漫天。
仆婢們煮起了第二壺茶,並且上了一些糕點。
裴氏女眷們的談話還在繼續。
“阿姐,司空那邊準備怎麼做”裴婉躊躇了下,問道。
裴妃淡淡一笑,目光轉向遠處的值守軍士,看了半天後方道:“他麼,膽子不小,但實力不足。齊王、長沙王誰能贏,他就依附誰。贏的那位也需要幫手,隻要塵埃落定後積極表態,總能撈點不大不小的好處。”
裴婉的目光也落在了軍士身上。
那是一群滿臉稚氣的少年,雖然士氣還算可以,但真的能打嗎
小裴抬起頭來,順著姑姑的目光,看向一位挎刀執弓,正在雪地裡巡視的武夫。
裴妃看了一眼侄女,道:“那是一位隊主,有人告到糜晃那裡,說他陰結少年,似有異誌。糜晃是個不管事的,最終還得我來問。”
小裴“啊”了一聲,驚訝不已。
裴婉也饒有興致地多看了兩眼。比自家夫君高大、健壯,容貌看不太清楚,但應該還算周正。
大雪之中,身姿挺拔,龍行虎步,檢查哨位一絲不苟。有時候甚至拿起哨兵腰間的佩刀,出鞘入鞘一番,看看有沒有凍住。
“蠻細心的。”裴婉讚道:“如今這個形勢,流民帥都有人招攬,何況自家府裡出來的人呢阿姐你是不知道,並州那邊連年大旱,流民蜂起,胡虜作亂,不知多少公卿士女被掠走,不知所蹤。聽說甚至還有淪為果腹之物的……這位隊主看著高大健壯,又有才能,不如高舉輕放,收為己用。”
大晉士人尚柔之風盛行,自家夫君就柔柔弱弱的,有時出門還化個淡妝。
在裴婉的世界中,多的是這類人,早就審美疲勞了。這會乍一看到粗壯英武的軍漢,心下覺得似乎也沒那麼粗鄙難看,彆有一番味道。
夫君恩愛之時,總喜歡歇一歇。這般粗壯軍漢,應該可以一路蠻乾到底吧想到這裡,臉有些紅,暗啐自己真是太空虛了,都在想些什麼。
裴妃聞言不置可否。
邵勳有野心嗎當然是有的。
他有能力嗎似乎也是有的。
時光倒退十幾年,對這種人,裴妃覺得嚴厲處置才是正確的。但這會麼,她有點猶豫,人心長草了,誰又不是個野心家呢
終究不同往日了,她有些惆悵,更有些怨恨。方才與妹妹、侄女的一番話,對她的衝擊有點大。
“並州到這般地步了嗎”她幽幽說道。
其實,不用妹妹回答,她早就有所耳聞了。
乞活軍下河北,軍眾裡麵就有大量並州官員、軍將和士族。而幾年前的齊萬年之亂,數萬關中百姓經漢中南下蜀地乞活,至今尚未平息,相反越鬨越大。
其間諸多慘狀,家書中多有涉及。
她現在能在潘園雲淡風輕地飲茶、吃糕點,但將來呢
她有些惶恐,這種命運不在自己掌控之中的感覺,真的太糟糕了。
“阿姐,我的幾個手帕交姐妹,已經很久沒音訊了。”裴婉說道。
裴妃歎了口氣,心下做出了某種決定。
客人早已離去,茶有些冷了。
裴妃看著茶碗上最後一絲嫋嫋霧氣,怔怔出神。
這縷茶香,真像大晉那氣若遊絲的王氣啊。
“參見王妃。”邵勳來到廊下,躬身行禮。
裴妃抬起頭,看著這個本身也是少年的軍士。
確實挺高大的。雙眼炯炯有神,充滿著熱忱,還有——野心。
雙手垂於腰間,骨節寬大,手掌粗糙,似乎還有厚實的老繭。寒風勁吹之下,手指頭凍得紅腫了起來,甚至還有幾處開裂。
這雙手,與翩翩君子士大夫自然不能比。便是自家夫君,已經三十多了,但那雙手白嫩得可與婦人相比,更彆說那些二十啷當的世家子弟了。
這是另一個世界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