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督伯,潁川庾亮有禮了。”青年躬身一禮。
邵勳回了一禮。
他稍稍有些驚訝。這麼多年來,也就糜晃、裴盾兩個士人向他行過禮,這位自稱庾亮的應該是第三個了。
出於什麼原因,他心中有數。有時候不得不感慨,人是需要展現出價值的,沒有價值,啥都不是,有價值,就能出人頭地,至少可以改善境遇。
當然,人與人是不一樣的。
有些人隻需要展現出一丁點價值,就能身居高位。
有些人則需要天大的價值,還得時機對頭,才能前進那麼一小步。
這就是門第的力量。
這就是現實。
“督伯可否行個方便”庾亮直截了當地問道。
邵勳凝視了他一眼,點了點頭,道:“請隨我來。”
說完,帶著庾亮來到了西牆根下的涼亭內。
陳有根遠遠看著,自覺扛著重劍跑到涼亭外站崗,防止閒雜人等打擾。
“我們見過吧”涼亭內什麼都沒有,邵勳拿著一個蒲團遞給庾亮,招呼他坐下。
“去歲見過。”庾亮笑了笑,道:“當時我在劈柴,督伯應沒注意。”
邵勳含笑點頭,應是護衛庾敳那次了,於是又道:“不意君竟是名門之後。”
庾亮苦笑著搖了搖頭,道:“寄人籬下罷了,更算不得士族名門。”
說完,他也不藏著掖著,為邵勳稍稍解釋了一番。
潁川庾氏並非源於名門望族。
後漢年間,先祖庾乘在縣衙做門吏。名士郭泰非常賞識他,“見而拔之,勸遊學宮”。後來,庾乘因儒學出名,但拒絕了征辟,沒有出仕。
庾乘有二子。
長曰庾嶷,魏時至太仆卿,後來又沒落了,“其後支脈不顯”。
次曰庾遁,魏時為太中大夫。
庾遁有四個兒子,因為家族主修儒學,故仕途坎坷,隻有長子庾峻、次子庾純出來做官,前者為太常博士,專門給皇帝講講經學,後者得罪了權貴賈充,被免官。
庾遁孫輩的情況差不多,因為“時重老莊而輕經史”,混得不上不下。
庾峻這一支相對好一些,長子庾瑉擔任潁川郡中正,三子庾敳出任吏部郎。
其他支脈就差多了,庾亮之父庾琛就隻在朝中當個小官,聲名不顯。
上次邵勳護送庾敳的時候,見到庾琛一家在城內的宅第被司馬冏征用毀壞,全家“蝸居”鄉下,便是他們家地位的真實反應。
時人雖然沒對門第有嚴格劃分,但已經出現“士族”、“小姓”、“寒素”的說法了。
士族也被稱為“世族”,影響力巨大,庾峻這一支傳下來的庾敳便可勉強稱為“士族”,因為他們至少在潁川郡還是頗有聲望的。
但庾家大著呢,成員眾多,其他支脈可就不行了。
像庾遁長兄庾嶷這一脈,在士人眼裡,已經可稱為“貧寒”,雖然他們依然衣食豐足。
庾琛、庾亮父子對外可借潁川庾氏的名號,但實際麼,冷暖自知。
當然,以上是庾亮的說法,邵勳並不太相信。
即便支脈出身,隻要不是相隔太遠,總不至於太差的。
比如,去年逃入山中的庾袞(庾亮伯父),僅僅隻是個一生未做官的“處士”,但他的老婆卻出身荀氏。
再說庾亮的母親毌丘氏,門第很差嗎
他們一家因為迫在眉睫的戰爭,最近從洛陽郊外搬到了城南,借住在族人庾敳的彆院之內,故稱“寄人籬下”。
說得可憐兮兮,但邵勳覺得他們家既然有護院、部曲,怎麼著也不會太差了。撐死了在洛陽沒啥東西罷了,若回到老家潁川,一般豪強的綜合實力多半還比不過他們家。
如果得到機會,外放做官,那更不得了,因為他們可以借助主家的鄉品——潁川庾氏,被郡中正評定為第四品門第。
“庾君找我所為何事”邵勳聽完介紹後,耐著性子問道。
庾亮不意邵勳問話如此直接,稍稍愣了一會,苦笑道:“那就直說了。不知督伯可否將我家部曲放歸方才追殺逃敵,我為糜幢主、邵督伯大義感召,率僮仆、部曲三十餘人出戰,結果他們被糜幢主編入部伍,以軍法管治,卻回不得家了。”
原來是這事!邵勳感到有些好笑。
放人是不可能放的,這輩子都不可能。豪門僮仆,一般而言身強力壯,而他們帶過來的部曲,也是精挑細選的,至少體格不錯,怎麼可能放走也不看看什麼時候了
“庾君為何不找糜幢主”邵勳奇道。
“隻要督伯許可,幢主定無異議。”庾亮說道。
邵勳不由地又打量了一下此人。
皮膚白皙、眉清目秀,放在後世,怎麼著也是個小鮮肉。不過氣質上卻比空洞無物的小鮮肉沉凝許多,此時眉頭微皺,嘴唇緊緊抿著,順著眼睛,還能找到幾絲無奈和希冀——他似乎很清楚如今的處境。
倒是個能屈能伸的聰明人。
“實不相瞞,放人是不可能的。”邵勳說道:“若放歸你一家僮仆,其他人也找過來怎麼辦是不是都要放掉我方才聽幢主提及,因水碓儘廢,大都督傳下軍令,征發豪門僮仆、奴婢舂米,以濟軍需。事已至此,你還想怎麼辦”
“竟有此令”庾亮一驚,臉色黑了下來。
他知道,人是不可能要回去了。
如今洛陽亂成這個樣子,武夫們的膽子大了許多,沒以前那麼好擺布了。若惹惱了他們,大亂之中悄悄殺了你全家,再推給張方,你能怎麼樣
權力、家世,隻有在秩序穩固的時候才有大用。一旦大亂,很多東西便大打折扣,眼前這個邵勳,會不會下黑手殺人誰都不敢保證。
“彆白費力氣了。”邵勳站起身,說道:“你若信我,可邀請相熟家門子弟,帶著部曲僮仆撤到辟雍。這裡大著呢,住的也不是一家兩家,少不了你等居處。若帶來的丁壯較多,我還可以做主,給你們安排最好的館舍,哪怕把我的住處讓給你都行,如何”
“情勢真如此危急”庾亮亦站起身,低聲問道。
“成都、河間二王合兵三十萬,氣勢洶洶而來,是那麼容易放手的嗎”邵勳問道:“如果大都督拚死一搏,洛陽定然是要打爛的,彆存著僥幸心理。正所謂眾人拾柴火焰高,我這裡其實沒多少兵,如果張方派遣大軍而來,抵抗不了多久的。但如果能有千人上下,依托高牆守衛,還可勉力支撐。言儘於此,庾君可自決。”
“受教了。”庾亮行了一禮,起身離去。
“啊……”淒厲的慘叫聲響徹夜空。
黃彪拿著一把匕首,用力插在俘虜的大腿上,再用力一扯,獰笑道:“聽聞你們在弘農整出了多種吃法,尤喜挖婦人**,言此肉最嫩。你胸前雖連二兩肉都沒有,但你信不信我把你心肝挖出來,那個還要更嫩啊。”